“如果江先生坚持的话,我们可以用现洋结算。不过,如果全用现洋的话,货款可能并不会那么及时。”
“这没关系。”王正南插话道,“如果现洋兑换费劲,你们不是还有枪炮弹药么,等价交换也行啊!”
雅思普生闻言,将目光看向江连横。
江连横点了点头,表明了这也是他的意思。
关外闹胡匪,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
民风彪悍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闯关东”本身就是光腚打家业,没个带响儿的傍身,总觉得心里突突,任谁都别想置身事外。
山头林立,胡匪猖獗,地主士绅为求自保,也都纷纷雇佣保险队抵抗,双方都需要枪支弹药,需求量说大不算大,说小也绝不算小,说是硬通货,有点夸张,但总之是绝对不愁销路。
胡匪和地主之间斗得越狠,这份军火生意就越容易做。
而且,更不用说,江家还跟奉天最大的兵痞头目有关系,一旦张老疙瘩想要扩军,枪炮根本不愁销路。
江连横打着如意算盘,可雅思普生却有自己的难处。
“江先生,我之前已经说过了,现在欧洲正在扩军备战,军火武器,都是本国优先,你要枪支火炮,最新的家伙,可能有点困难,但如果你不介意退役的,或是前几年的旧家伙,我可以给你弄到。”
“能响,好使,能杀人就成!”
江连横当然不介意,别说是他这样的市井之徒,就算是前朝的朝廷,也照样买过洋人的旧家伙。
哪怕是洋人淘汰的家伙,到了这,也能摇身一变,成了先进货色。
这可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而是实践出真知,一枪一弹,硬打出来的经验教训。
步枪、山炮、重机枪,拿来换物资,双方都不亏。
雅思普生早年本来就干过走私生意,后来经猪鬃结识国内毛瑟、克虏伯等公司高层,军火推销员,可不是卖衣服、卖袜子,人脉自然没的说。
对于这种混杂的结算方式,双方一拍即合。
雅思普生却说:“好!枪,我有了;现洋,我也有了;可是你呢?我凭什么相信你能给我源源不断的供货?”
江连横回道:“雅先生,我都已经说过了,你可以派人去奉天打听打听我。”
雅思普生突然卡壳,想了半天,才说:“有句古话说得好——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江连横笑了笑,说:“我懂了。这样,你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先给你点一批猪毛——啊呸,猪鬃——你看看数量和成色,再决定跟不跟我合作,咋样?”
“好!让我们干了这碗酸菜汤,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来来来!”
聊着聊着,话题又不自觉地转到了方言身上。
江连横本以为这小子留过洋,一唠才知道,这小子压根连学都没上过;只不过,从小混迹于码头。
时间长了,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哪国的话,都会说上一两句。也没什么具体的学习方法,纯靠脑门子死记硬背,说得反而比那些留洋的学生更加地道。
后来,方言被雅思普生相中,开始时便让他端茶送水,干些杂活儿。
这小子又极其擅长拿捏与人交际的分寸感,渐渐的,随着年岁长大,便不再去干那些杂活儿,而是慢慢成长为雅思普生的得力助手。
这番经历,让江连横不禁想到了张大诗人。
身怀一技之长,到底没有坏处。
众人杯盘碰撞,吃吃喝喝,又聊了一阵有的没的,直到锅底的炉火熄灭,额上渗出汗珠,方才将将作罢起身,商议着尽早把赵国砚从德茂洋行里接出来。
江连横为表谢意,自然执意要去结账,本来还以为高低能撕巴两下,没想到这洋鬼子不按套路出牌,一听说有人买单,立马老老实实地待在椅子上,擎等着一动不动。
摇头苦笑两声,江连横便只好独自走到柜前。
却不想,手肘刚搁在柜台上,还没等喊出声,斜刺里突然窜出一道人影。
只见来人一身灰布,破衣烂衫,打着各色补丁,头上戴着一顶破烂草帽,帽檐儿压下来,挡住了大半边的脸,看不清神情面容。
江连横心头一凛,伸手就往怀里摸。
不料,来人似乎并无歹意,静悄悄走到柜台前,先是环顾了一下逼仄的小店,见没人在附近,方才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
“江少爷,肖老二同意交易。”
江连横瞪大了眼睛,却问:“什么?”
来人充耳不闻,继续低声道:“两天后,正午十二点,旧市街码头,德顺涮肉坊,有人跟你碰头。”
说完,来人面不改色地从江连横身边经过。
走出店内,只在眨眼间的功夫,便融混在熙攘繁忙的行人之中,只留下街面上一阵阵商贩的吆喝叫卖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