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屏息,深深注视着祈行夜,原本迷蒙的视野也一点点清晰起来,像拭去了玻璃上的雾气。雾里看花的朦胧散去,他更加清醒的意识到,眼前的祈行夜,是从未现于人前的危险冷酷。
不同于人人喜欢的老城侦探社老板,身在黑洞中的祈行夜,像是褪去了一切伪装的外表,露出内里彻骨深刻的真实。
失去笑容之后,看到祈行夜的人才会惊愕的意识到,那张造物主顶级俊美容颜,究竟美得有多锋利。
无情的冷酷。
商南明皱了下眉,因为被黑暗麻痹而迟钝的大脑缓缓重新运作,他浑噩中想起,自己并非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祈行夜。
在京郊殡仪馆那片深不可测的海中海之下,祈行夜也曾显露出他这样一面。
那时,不过惊鸿一瞥,幽深海底的祈行夜美得像是传闻中的塞壬,危险,却令航行的船长忍不住想要靠近,只要能见他一面,即便会触礁身亡也在所不惜。
商南明至今也深深记得那一刻。
有关祈行夜的记忆就像利刃,劈开迷雾破土而出,重新回到他的脑海中,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维。
所思所想,只剩祈行夜一颦一语。
深夜惊扰开门后站在侦探社里穿着睡衣的祈行夜,使计谋想办法努力加入调查官队伍的祈行夜,笑嘻嘻和所有调查官打成一片称兄道弟的祈行夜,还有面对污染与被污染所害生命身前愤怒的祈行夜……
无数画面重叠旋转。
商南明这时才恍然意识到,原来他在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这么关注祈行夜了吗?似乎只要有祈行夜在,他的目光,就不会注视向其他地方。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竟然有如此多有关于祈行夜的记忆,甚至比他自己本身,记得还要深刻入骨。
即便是在他遗忘了自己的姓名身份,甚至是模糊了自己本身存在的时刻,他仍旧记得他,是――
“祈行夜。”
商南明声音嘶哑的呼唤着他,向他缓缓伸出手:“我来带你回家。”
祈行夜听到声音,歪了歪头,目光从脚下的“土地”转而看向商南明,那眼神极冷,极暗,像是在看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没有任何温度。
也是在此刻,商南明才从昏暗中,看清了祈行夜脚下踩着的,究竟是什么。
……尸体。
数不清的尸体堆积成山,铺就了整片荒原,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所有目之所及之处,皆是大片大片的断肢残骸。
人们死不瞑目,青白僵硬的脸上和露出的皮肤上,青紫色的血管线条蔓延如蛛网,紧紧将他们束缚。
他们没有死亡,不会腐烂,甚至不再是人类的身份,而是以另外一个新物种的身份存在。
他们有一个统一的名字。
商南明也知道。
那就是――衔尾蛇。
在看清那些尸骸的瞬间门,商南明微微睁大了眼眸。
他看到,就在祈行夜身周,点点粉色晶体轻盈漂浮,像无数萤火虫飞舞在密林深处的花园,那些微微如星光的光亮,也是他在远处看到的光团。
而祈行夜,就站在光的中央,隔着满地尸骸血河的荒原,与他静静对视。
良久,祈行夜一言不,却转身准备离开。
商南明眉头一皱,立刻迈开长腿快跑向他:“祈行夜!”
但祈行夜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几乎是在眨眼之间门就已经远在天边,缩地成寸。
明明祈行夜的步伐和度并没有变化,可他和商南明之间门的距离,还是被逐渐拉开,直到遥远得不可追赶。
商南明难得有些心慌,心脏空落落的,像是将要失去祈行夜。
他不由得加快了步伐,拖着已经不知在黑洞中行走了多久的脱力身躯,拼命向前奔跑。
祈行夜似乎有所感知。
他顿了下脚步,侧眸向后冰冷一瞥。随即,就这样消失在了商南明的视野内。
商南明再想去追,可拦在他面前的,却是一条宽阔血河。
拦住了他的去路。
无数尸骸漂浮在血河河面上,腐烂血肉汇聚成川流不息的河流,纵横流淌在荒原之上。它们失去了眼珠的黑黝黝空洞眼窝,直直向上看去,无声无息的阴冷注视,像是在怨怼,为何河岸上的人还能存活,而它们就要凄惨痛苦的死亡,沉尸于江。
商南明抬眸向四周看去,却现不知何时,自己竟然被困在四面环河的孤岛上,被远远的隔离在祈行夜之外,无法离开,更难以靠近。
而天边尽头的光,也越来越黯淡下去。
似乎那些追随着臣服向祈行夜的粉色微光,也在逐渐远去,最终将消失在视野中,就连这样可以追逐定位祈行夜的点点光亮,也不复存在。
商南明眉眼一沉,毫不犹豫迈开长腿,纵身跨入宽阔汹涌不知幽深的河流。
涉江而过。
霎时间门,所有污脏黏腻的血肉,都从四面八方争前恐后的向他涌过来,紧紧贴附在他的长腿上,腰上,然后没过胸口,锁骨,脖颈……
汹涌血河淹没了商南明的口鼻,他逐渐下沉,视野中失去了祈行夜的身影,只剩围绕在他身周的尸骸重叠交织的青白面孔,一双双无神空洞的眼窝成为他最后的印象。
然后,彻底被血水淹没。
商南明伸向水面的手臂慢慢滑落,他闭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