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安很熟练地掏钱给王占算菜钱。王占还不敢接,祝缨道:“收了。”
王占捧着钱,一时下唇哆嗦了一阵儿,大声说:“哎!”他以前听说过祝缨下乡会算饭菜钱,但是没想到自己也遇上了!就没见过会给他饭钱的官差,更不要说县令了。话又说回来了,他活这么些年也没见着县令会每年都往村子里跑亲自督办种种工程的。
他赶紧安排了饭食,又让人把祝缨等人的马匹牵去喂草料、饮水。
祝缨等人吃完了饭,又叫来王占询问。她本来就是要修渠的,修之前做些勘查也是情理之中。王占自然高兴:“水渠每年冬天都清淤的,平日里还够用,每年最要紧的那几天就太吃紧了!要是能疏通了之后拓宽一点,砌石堤,那可真是太好啦!”
祝缨也不早睡,跟他打着火把看了一回渠道,又说:“明天白天再看一回。”
“哎!”
祝缨当晚就宿在村里,这个村子看起来还算可以,村民身上的补丁都不多。王占家有点当年朱家村于妙妙家的模样——比较富裕。所以这一晚她住得也不错,有艾草驱蚊,马匹也照顾得不错。
祝缨睡前叫来关丞问:“他也托你了?”
关丞就怕她提“托”,忙说:“没有没有的。真的!这一片本来就是要动工的,下官才顺手应了这人情。姓黄的田产大多在思城县,他在看咱们这儿没有九个村那么多的地。就俩。下官想着,这本事就是县里的工程,就顺手给夹进工程里了。委实不知他还有这样的肚肠。”
祝缨道:“你呀,平时多留心,他找你的时候你就该知道这儿多出一处村子了。”
“是是是。”
祝缨道:“事情我知道了,这等事没有下一回。”
“是。”
“忙了一天了,去休息吧。”
次日一早吃完早饭,祝缨又看了一回水渠。祁泰等人随行,祁泰这个人,以前主业是算账。到了福禄县之后,祝缨宛如那种不讲理的上司“你不是会算账么?合账是加紧成除,计算工程土方也是加减乘除,你都干了吧。”祝缨实际给他的待遇比之前他讲的条件要好,也不逼他交际,祁泰忍了,从第一年起就兼职算这个账,几年下来,连简单的土木工程都懂了一点。
算完了,祝缨不经意地问:“这水流向哪里?你们争水用水有没有口角的?”
王占憨厚地笑笑:“还好还好,那是黄大官人家的田,也争也闹,不过黄大官人家势力在思城县,咱们也不怎么吃亏。”
祝缨道:“为什么争?还不是因为少,大家都想要?能多一些,争斗也会少一些。好啦,老关,咱们去那边瞧瞧。”
王占苦留吃了午饭再走,祝缨道:“不啦,还有事儿。那边儿里正是谁?”
王占道:“他们村管事儿的姓黄,听说跟黄大官人家沾点儿亲,就住那儿管事儿哩。”
祝缨皱眉道:“不对呀!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个人?”
王占道:“他们是不怎么去县城,哎哟……”他眨眨眼,表情有点慌。
王占等人平常就是种地、交税,连上县城都很少,也就这两年祝缨来了修了一点路,他们村往县城的次数才多了一些,也有年轻人秋收后去县城干点零工,搬点橘子之类的。更没有“隔壁是隐户”的概念了。
相邻的村子之间交往也不太多,村里哪有将事情弄得那么清楚的人呢?
王占此时突然回过味儿来,那村子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儿吧?
祝缨道:“你张罗几个人,跟我一同去。”
“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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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缨从王占的村子那儿就地带了二十来号壮丁,浩浩荡荡地去了隔壁村。
隔壁村不明就里,王占骑驴,先进村去叫了黄管事出来迎接县令。黄管事知道要修渠的事儿,满脸堆笑迎了出来。心道:十二郎办事还是一如既往地痛快。
王占不自觉地也露出笑来,与黄管事先寒暄几句。
黄管事上前道:“小人见过大人,还请大人堂上奉茶。”
他在这儿住的地方比王占家还要好些,因为要应付黄十二郎派来收账的人,他这儿的茶水也更好一点。
祝缨道:“先看看水渠和田地吧。走。”
黄管事陪着他们一行人看了田地、水渠,黄管事指指点点:“这里这里,一片都是,只有这边流经,那一边能吃到的水少。可得再开一道渠。开一道渠要费不少地呢,又得少种一些庄稼少些收成了。顶好能算准了,水够用,又不用多占用耕地。”
祝缨状似不经意地问:“这一片得多少人种啊?你这儿有多少人?”
黄管事笑道:“也没多少,就这一村儿。”
他们粗略地逛了一圈,祝缨在心里暗暗记数。太阳很毒,关丞被晒得头昏眼花,可也不敢叫苦。终于,他听到祝缨说了一句:“我都知道了,回去细说吧。土石方、人工,都得算。要征调。”
黄管事笑得眼睛眯成了一道缝儿:“哎!大人,这边请。”
不知不觉已经走了很远了,回去又走了一段长路。太阳西偏,祝缨等人到了他的院子,马还没牵去饮水,祝缨道:“哎?以往我怎么没见过你?”
黄管事一怔。
祝缨站住了不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黄管事眨眨眼:“大人事务繁忙,哪有功夫见小人呢?”
“哦,你们这儿耕牛还够么?”
“勉强支应。”
祝缨道:“不对呀,这些里正、村长我都见过,每年秋收我都要亲自督查。县衙为各乡贫户担保租牛,也是要由里正、村长来领。我没见过你。怎么回事?你户籍在哪里的?以前交没交过税?服没服过役?”
黄管事目瞪口呆,不明白为什么修渠变成查户口了。明明都看到地方了,不是吗?
祝缨也不跟他废话,一声令下:“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