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肉干并不美味,它是用一头很瘦弱的野兽制成的,因此带着腥膻之气,柴得几乎没办法嚼动,这让他想起还在白山的日子。
但他还是缓缓将它塞进嘴里,用他坚硬的牙齿一点点磨碎。
肉干吃完了,完颜粘罕也下定了决心。
“他们受到大金的庇护,”他说,“是该为大金付出了。”
就在童贯走后的第三天里,石岭关派人送信来了。
金军又开始了新的一轮猛攻,而且是那种明显“加强了,免费了,可以来送了”的士气,石岭关的伤亡就很大,尤其捷胜军的老大还走了,王禀这边的士气就有点受影响。
乌泱泱的金军,不计代价,不计伤亡,石岭关还能勉强守一守,但石岭关防线就守不住了。
自石岭关往西一座山上原被张孝纯和赵鹿鸣修了许多个小营寨,现在金军把所有宋军想到的想不到的东西都用上了,连攻城的云梯车和防神臂弓的盾车也都从忻州运了过来,甚至还在密密麻麻的箭雨下攀上了山。
两边就开始互扔箭矢、石头、猛火油,扔得一整座山都在熊熊燃烧。
浓烟滚滚中,有几座营寨就被金人打下来了,满地的焦尸与断壁残垣间,金人硬是劈出了一条山路。
王禀受了伤,但次子的伤就更厉害,被运下山时已经人事不省,没送到太原城就咽了气。
现在捷胜军有了漏洞,在石岭关下当后备军的孙翊就带兵顶上去了,是良将,也有忠心,但他只有不足两千人,这漏洞只能堵一时。
军报飞一样送到太原城里,人心惶惶起来。
张孝纯就紧皱着眉。
“咱们能不能……”他斟酌道,“能不能让王总管撤进太原城。”
徐徽言刚想说话,但上座的朝真帝姬已经替他开口,“不能。”
“可捷胜军若是伤亡太重,太原城岂不……岂不朝不保夕?”
“张相公一心守城,”徐徽言就忍不住了,“可知若无石岭关,太原也将为一孤城。”
“小种相公的兵马已进了河东,须臾便至。”张孝纯还是不忍心,“何必白白折损这许多士兵的性命?”
“还未至。”她说,“况且就算他们来了,我也会让他们继续去守石岭关。”
这位张相公就懵了。
“太原城高厚,为何不能据城而守?”
她的脸色沉了下来。
“因为女真人不要你的太原城,女真人要太行山,要潼关,要支援完颜宗望的东路军,还要阻断西军救援京城的路,他们只要打穿了石岭关,立刻就要南下了!”
帝姬掷地有声,这位很能干,但不怎么知兵的知府就沉默了。
“晋宁军可为援,”徐徽言此时终于开口了,“若不能救石岭关于水火,愿受军法惩处。”
“军法?”张孝纯下意识劝了一句,“帝姬虽暂代童太师的监军宣抚之职,但兹事体大,若有万一,岂不令帝姬受朝廷臧否?”
“若有万一,”她说,“我一力承担就是。”
所有人就都说不出话来。
但帝姬除了担责之外,她还得再做点什么,挽救战局。
“金人急是急了,我虽猜不到他们给兵士许了什么样的承诺,但必是有重赏的,咱们也不能差了。”她说。
“兵士受国家供养,原该为国……”
“这就是客气话了,”她摆摆手,打断了徐徽言,“再说国家供养得也不怎么好。”
在座的就都绿了一张脸。
赵鹿鸣招招手,旁边的内侍送来了一张空白札子。
“太师留了许多财物,这岂是给你我私用的?倒不如用在今日。从今起,凡是太原府阵亡士兵,咱们一律发十贯抚恤金,再加一口棺材——我已经下令征调民夫去伐木造棺,”她说,“朝廷给的另算。”
在座的就都惊呆了,“帝姬何必如此!”
她不答,顺手拿过那张空白札子,递给徐徽言。
“我虽年幼,也听过几个汉时的故事,凭什么只有他们军功封侯,因此有勒石燕然,封狼居胥之事,咱们的兵士想求军功就这样千难万险呢?”她说,“你往上写谁的名字,咱们就认谁的名字,凭他是个配军役夫,这一仗打完,必要他光耀门庭!”
议事前,不光是他们二人,甚至连全太原城都觉得,太原府这样危险,帝姬应该快些走——她怎么还不走?
可她此刻坐在案后,神情泰然地说着这样的话,阳光洒在她的眼睛里,像是洒在碧波万顷的江河大海上。一见了她,自然让人感到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