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番我遣人至平遥清虚观送经文时,正逢金夏联手伐宋,随行内侍就取了一份回来与我看。”
这话槽点甚多,但张孝纯已经完全明白:她来此非为了什么劳民伤财的罗天大醮,而是为了宋金之战。
“帝姬既有吩咐,”他躬身行了一礼,“臣当遵从。”
帝姬扮演的是完颜粘罕,而且是一个很不讲道理的完颜粘罕。
不讲道理之处就在于,这个粘罕从雁门关外打进来,她竟然是一路接近畅通无阻的!
于是墨子和公输般的战争迅速变成了一个蛮横小女孩大杀四方的幼稚游戏。
“代州有雁门天险,有李嗣本领兵,帝姬纵有千军……”
“降了。”她的手指毫不犹豫地往前走了一步。
张孝纯就忍了忍。
金兵穿过雁门,一路来到忻州。
“忻州地形逼仄,古人云翼蔽晋阳,控带云、朔,左卫勾注之塞,南扼石岭之关,”张孝纯说,“知州贺权……”
“降了。”她的手指毫不犹豫,又往前走了一步。
张孝纯就快崩溃了,不知道这熊孩子明不明白自己在讲些什么虎狼之语。
但不要紧,这盘军棋游戏再不讲理,现在金兵进入了太原府,那她总不能说他这个太原知府也要降金人吧?
太原之所以难攻,一大原因是它周围到处都是天险,出太原城往北不足百里,那就是石岭关啊!
那是个什么关?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重关,他只要派一将,领精兵前往驻守,石岭关不失,金兵就算想学邓艾,他张孝纯可不是刘禅!
憋死那群女真人!
“帝姬且看,”他矜持地指了指石岭关,“此处不能再失了吧?”
帝姬也装模作样看了一眼,“不知张相公欲用何人守此关?”
这位太原知府严肃起来,认真想了半天,“而今河东路,以义胜军兵最精,械最良,统制耿守忠,其人……”
而今河东路,还剩了八千义胜军。
不是没死完,是没跑完,与雁门关外姓了金的义胜军隔山相对。
帝姬突然“噗嗤”一声乐出来,乐得这位文臣不讲了,甚至眼含恼怒地直视着她。
“帝姬如此轻视我河东将士,”他冷声道,“不知是何道理?”
帝姬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她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位天真的文臣。
“张相公,我奉朝廷之命,来此建坛,上玉皇尊号,行罗天大醮,若我请这位统制来观礼,”她说,“不失礼吧?”
话题转得很快,快到张孝纯还没摸清楚她这话的意思,但她下一句就拉开了燕国地图,令人怵然而惊。
“他这人是奸是忠,只要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隔山相望处,有人也在谈论这一件事。
那位原督云中府军事的安抚使李嗣本,如今来守代州了——没办法,云中府又回到金人手里了,他没得督了。
这样一想,金人是他官路上的仇敌呀!做什么不起同仇敌忾的心,跟将士们一起抗金呢?
但李嗣本毕竟是个考虑周详的人,若金人是普通百姓,手无寸铁,他抗也就抗了,偏偏是虎狼之师,驻扎在雁门关外,盔明甲亮的,好不骇人呀!
那他抗金的心就弱了,对金人的仇恨也就没那么大了。
等到金人的使者过来拜访他,满面笑容地奉上几个箱子,他心里仅剩的一点怨气就烟消云散了。
那都是从辽国皇宫运来的珍宝和绸缎,这群女真人,自己还穿着褐色的布衣,竟然舍得将这样柔滑美丽的布匹送给他!女真人能有什么坏心眼呢!他不信!
李嗣本就布下了酒席,款待这几位尊贵的女真客人,一面吃喝,一面诉诉自己的苦。
唉,唉,他待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连帝姬主持的罗天大醮也不能去参加,那他就不能写漂亮文章送去京城,也就不能让官家想起这里还有一位对他最忠心的臣子了呀……
几个女真人互相看一眼,在酒桌旁窃窃私语了几句,其中就有一个青年微笑起来。
“我们女真人是信神佛的,”他说,“而今既然与大宋为兄弟之邦,那位公主主持祭礼,供奉神明,我们怎么能不带着礼物去参加,献上我们的敬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