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连横仿佛被勾去了魂儿,情不自禁地往前踏出了一步。
“诶?道哥,你嘎哈去呀?”
北风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
江连横到底是看错了——炎炎夏日,怎么会有人穿着鹿皮夹袄呢?
人群中,也不曾有耷拉着眼角的懒散青年,茶馆里更没有只有半边脸的凶猛壮汉。
众人见他的神情有些恍惚,便不由得关切地问:“道哥,你没事儿吧?”
“没、没事儿!”江连横慌慌张张地回过神,干笑了两声,吩咐道,“你们都去盯着吧,我进去了。”
说罢,他便转头走进身后的清明茶馆。
一阵喧闹的人声顿时扑面而来,不少客人还没来得及吃早点,就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谈天说地。
堂倌拿着手巾迎上前来,躬身问道:“客官,自己一个人还是等朋友呢?”
“哦,我找人。”
“行,找谁您跟我吱一声,我带你过去。”
江连横抻着脖子,在茶馆里扫视两圈儿,一边从兜里摸出一张毛票,一边摆了摆手说:“不用,我自己找就成了。”
堂倌接了赏钱,自然再没什么可絮叨的,当下言语了两声,便识趣地退了下去。
清茗茶馆的面积并不算大,江连横没上二楼,只在大堂里转悠了一圈儿,目光便很快落在了角落里的一张茶桌上。
让他有点意外的是,茶桌上除了一把茶壶和一只茶碗以外,竟别无他物。
壶口对茶碗——单刀独马阵。
这是江湖上告帮求助的茶阵。
只要是线上的合字,能行方便的,径饮其茶;心里没底,但有心相助的,把原茶倒掉,再沏再饮。
这是老规矩、老讲究,关外开禁还不到百年,绿林胡匪,山头林立,番营蝼蚁似海潮,人人都能当草头王,来到白山黑水之间,那就甭论祖上有多阔,只管光腚创业,因此并不怎么时兴这些老门道。
只有长腿的老江湖,或是有高人指路,才能解其中之意:
单刀独马走天涯,受尽尘埃到此来,变化金龙逢太吉,保主登基坐禅台。
这茶阵除了高帮,还有投奔的意味,所以江连横才如此意外。
他走到茶桌前,一屁股坐下来,但见对面来人,二十五六岁的年纪,长得白白净净,细皮嫩肉,丹凤眼、小分头,山根挺拔,唇如丹砂,哪里像是个江洋大盗,分明是唱旦角的戏子模样。
二人四目相对,沉默了片刻。
江连横忽地取茶饮下,旋即将茶碗儿放回原处,开口便小声问道:“温廷阁?”
那人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怎么证明呢?”江连横问。
温廷阁想了想,随后从怀里摸出一枚银元,搁在桌面上,推到江连横面前。
江连横不明所以,低头一看,却见那银元跟别的不同,边缘上不知被哪个二货铰掉了一岔儿。
温廷阁的声音很轻,却相当自信,“今天晚上,可着南城地界,你随便找一家宅子,把这银元扔到房顶上,明儿一早,还是这个时间,还是这个桌位,我给你带回来。”
江连横饶有兴致地拿起桌面上的银元。
对方既然敢说这种话,那就不会在这银元上使诈,更不怕他另做其他记号,否则到头来丢脸跌份儿的,只能是自己。
“有点儿意思。”
江连横笑着思忖了片刻,又将银元放回桌面上,推到温廷阁面前,“不必了,既然是懂江湖规矩的,我要试你,反而失礼了。”
“随你。”温廷阁将银元揣回怀中。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啊!”江连横双手反搭在桌沿儿上,“你摆着单刀独马阵,是几个意思?”
“初来奉天,没着没落,想找个码头挂柱吃饭。”
“本地没人了?”
温廷阁哼笑一声,却说:“堂口太小,不懂规矩,没前途。”
“那你怎么肯定跟我就有前途?”江连横问。
“有所耳闻。”温廷阁说,“我去年就沿京奉线来奉天了,但那时候省城太乱,而且我还在养伤,就没常待。而且,我昨天还在车站看见你好像认识军营的人?”
“嚯!你在车站的时候就盯上莪了?”
温廷阁摇了摇头,却说:“我盯的是贾把头儿。”
江连横双臂拄在桌面上,抬了抬下巴,“我能问问为啥不?”
“拿我的蔓儿当幌子,偷善方堂的药材,冒名顶替,江湖大忌!这事儿,我不能当做看不见。”
江连横点了点头,用别人的名号行事,无论是为善,还是作恶,但凡是个江湖中人都不会容忍。
“那你打算咋整?”
温廷阁咧咧嘴,却道:“把药材荣回来,再给他们长长记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