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是在医院中惶惶不可终日的幸存者。
一边是几乎失去生存意义的关联者。
阿黛尔回想起了久远的过去,那是一个没有神灵恩赐的地方。普通人接触不到魔法,没有什么概念的力量,更遑论一个生活在不同环境中有更锋利尖锐价值观的人过来直接用现实击破纠结的情感。
畏畏缩缩的她,连自己的情感问题都解决不了,自己都未曾直面过现实又怎么可能和别人一起直面现实?
在那没有神灵恩赐的世界之中,阿黛尔的尝试失败了,一切都朝着最让人痛苦无力的方向走去。
试图解决问题的不幸者因为一场意外永远离开了那个地方,甚至直到很多年后的她自己都在等待一个人来击碎那层障壁。
阿黛尔来不及见证那个结局,但她知道一定是她不愿意接受的结局。幸存者在医院中如同照不到阳光的花朵一般枯萎再也没有绽放的机会,终于那场灾难中最后的生命也迎来了迟到的死亡。
白色的身影操控着光线遮盖住了自己的存在,无声地在一旁注视着这一切。除了分出去一部分概念的力量以外,她不打算提供任何帮助,或许只是想看看按原本的发展是否有那么零星一点可能,有那么微弱的一点希望。
……
“那么你想如何解决呢,”钟东初苦笑道,在柴米油盐的磋磨中他也早就快放弃了,“话疗吗,这种我早就带着我的妻子去做过很多次了,专业人士我都不知道去见过多少了,有用的话也用不着你们两个小姑娘在这里烦恼了。”
忒休斯看着张与咬住自己嘴唇的紧张模样,将另一只未被攥住的手按在她的手背上。
忒休斯回想道:
“我知道苏晓晓的症结在哪里,听过她的描述,我也知道她忘不掉的在哪里
“是眼睛,是光芒,苏晓晓在被救出来的那一瞬间,曾经清楚地看见了钟阳的模样。”
钟东初的呼吸暂停了片刻,他其实从未见过钟阳刚刚死亡的样子。他们接到通知赶到的时候,搜救队还未将底下的人挖出来李晖便因为看见现场的残肢血迹晕过去了。当陪伴着妻子再次醒来的时候,钟阳的尸体早已被安置好。
();() 他们捧在掌心长大的女孩双眼早被合上,安静地躺在台上,连折断的肢体都被摆成了端正躺着的样子。如果不是脸上的血污,夫妻二人真的会以为这只是一场恶作剧,再不一会他们的女儿就会睁开眼来。
在死亡一瞬的模样是什么,他们不敢去想。
忒休斯的眼敏锐捕捉到钟东初身后那位妇人在听到这话的反应,她的手试探着接触二人的灵魂。在那一瞬间诸多情感涌了上来,探究,好奇,恐惧,愧疚……
察觉到一闪而过的愧疚时忒休斯愣了愣,这份情感漫长且稳定,并不是因为外界的突然变动而产生的。这让忒休斯不知道该松口气还是该警惕,这说明她推测的对面的症结所在是正确的。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
“而您妻子的症结,我知道您肯定比我更清楚。
“请允许我直说,她的症结或许并不在于钟阳的死亡,这固然是一件难以忘怀的事情,但就像那场灾难对于苏晓晓来说,可怖,但不致命。
“死去的人已经无法在责怪任何人了,但活着的人可以。”
“正因为还存留于世,人才会有诸多情感,”张与忽然开口道,“一想到自己生命的存续可能建立在其他人的牺牲和付出上,就会失去自由,死亡固然是一件痛苦的事情,而被那种情感裹挟着无法放弃的人生才是真正的难熬。”
“你在说苏晓晓吗……”
“我在说您的夫人。”
忒休斯有些惊讶张与收回了手,她的手直到抽离之前也依然颤抖着,也能感受到即使说出了刚刚那段话她也承受着与那夫妻二人不相上下的痛苦情感。
但即使万般担心,忒休斯在她收手的瞬间也明白,她需要自己带起一个头,给她足够的勇气跨出这一步。
不止是对于失败带来的巨大伤痛的畏惧,更是对过往一部分人生的直面。
“我还记得那次葬礼,阿姨真正不再浑浑噩噩的是什么时候,”张与眼角有些发红,她害怕极了,“您也记得吧,就像终于从梦中醒来放声大哭的时候,是在您说出那句话之后。”
();() 正是在钟东初拉住她边道歉边说着不怪任何人之后,是在他亲口承认只是自己的女儿不够幸运之后。
钟东初的身子似乎有些佝偻,嗓音变得有些哑了:
“我知道,那场灾难从来不是任何人的错,只是小阳太不幸了,恰好死去了而已。”
啊。
这句话,好熟悉。
模糊记忆里那个拥有高大身影的如市长一样的男人曾说过什么,他擦着那些人被呕吐物弄脏的脸,眼神中是不忍是悲痛是愤怒,但自己那时候说了什么,那个男人那时候说了什么?
眼神忽然地清明,就像是再一次见到那片如同烧开沸水一般翻滚着的海。
“并不是因为钟阳不幸啊。”
他并不是因为不幸死去的。
眼前一幕幕闪过的记忆在这一刻是如此清晰。
向前跑,继续向前跑,趁着过往的记忆在这一刻还清楚,趁着那时候的情感还没被现实彻底磨灭。
“死去才是正常的事情,我们活下来,只是侥幸罢了。
“为了规避正常的事情,所以我们才经历了那么多苦难,因为这份幸运在活着的时候是如此真实又清晰,所以我们才想不断向前跑。
“所以,所以…
“所以才会感到愧疚和恐惧啊,所以才要一直一直向前跑啊。
“即被愧疚绊住了脚步暂时沉溺于哀痛,您的夫人也只是暂时沉溺于哀痛而已,死去的幻影会缠上来一时不会缠上来一世,但——”
“但活着的人会一直在那里扰乱人的心,在这两年的时间,我也一直被一双眼睛困扰着,”身后的那位妇人不再压低着声音开口了,三人皆是一震,“那双眼和我的女儿如此相像,但是那一瞬间流露出的绝望,到现在都是我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