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光亮忽然在视野的尽头闪烁。
就在长路的尽头,通往另外一个空间的隧道口,有微弱的光亮洒了满地。
不够明亮。
却足以令长久身处黑暗的人,感动到热泪盈眶,迫不及待奔向尽头。
祈行夜却在踏足光亮之前,倏地停下了脚步。
……他想起来了。
被他遗忘,甚至连遗忘的这个事实,都被遗忘的……最重要的事情。
祈行夜的脑海中,有模模糊糊的画面升腾而起。
路灯。
记忆中那盏落满了灰尘,光线微弱的路灯,和眼前黑暗中的一点光亮重合,唤醒了已经沉眠十八年的记忆。
昏暗的路灯,小巷,携手并肩的年轻男女……
祈行夜甚至能够清晰的回忆起,女人在走过时,微风中会落下幽幽的无花果香气,夹杂着折断枝叶时的清新气味又糅合了奶香,温暖又干净。
那是,足够温暖,并令人安心的怀抱。
所有生命最初的眷恋。
……他的母亲。
祈行夜就像一个旁观者,站在自己的记忆中,眼睁睁的看到那对年轻男女说说笑笑着,挽着手一起向小巷走去。
与他擦身而过时,他还能看清女人裙子上盛开的大朵花纹,男人瘦削有力的腕骨和青筋。
但他们看不到他。
仍旧在讨论着不久前一起读过的诗集,谈起孩子的教育,谈起明天的早饭。
――你说,我们家行夜,等长大了会做什么?
――诗人吧,那孩子内向又害羞,不爱交朋友,却唯独喜欢读书。他才几岁,就读遍了他老爸我十几年的藏书。他应该可以成为优秀的诗人,悠闲安静的生活。
――诶?可是,如果行夜不喜欢怎么办?前天我还看到,他和城里高中的物理老师相谈甚欢,那老师还不赞同说我这么早就教孩子太深奥的物理。
――哈哈,那就等行夜长大了,让他自己选吧。不管他选择什么,我都很高兴。他一定会是个善良温柔的人,毕竟他和你这么像,温柔又漂亮。
――去你的。
这对外形优越的年轻夫妻,连眼角眉梢都写着幸福的笑意。
祈行夜怔怔注视着他们从自己面前走过,恍惚意识到,自己竟然,连他们的脸都不记得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过于追寻真相,却遗忘了事件本身。
…………本身?
祈行夜皱了下眉。
许文静向他提起过,“本身”。
灯下黑。
是什么东西就藏在灯下,他苦苦寻觅多年,却忘记了回头看一看自己?
祈行夜缓缓垂眼,看向自己伸出的手掌。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带着常年不懈怠训练留下的薄茧,白皙却有力,腕骨分明,青筋蔓延,漂亮得像是艺术品。
却唯独有一点。
――人类在彻底的黑暗中,本应该是无法视物的。
却对他毫无阻挡。
祈行夜愣了下,随即,沉睡的意识慢慢苏醒。
十八年前的那个车祸的夜晚,他也像这样伸出手,伸向某个人。
他仿佛还能回忆起当时拽住那人手臂,将他拉向自己时撞在胸膛上的疼痛,记得他将那人牢牢护在身下,而温热的鲜血顺着自己的额角流淌。
啪嗒,啪嗒。
落在那人的脸上。
他记得,那人问他:你流血了。
他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