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岚的心上一跳,似是察觉到了异样。然而她的头脑格外混沌,只一瞬间,便将这种异样感抛诸脑后。
她怔怔然地看向眼前的景象。
普吉岛是那般的美丽。无边落日,万丈金光。碧海翻涌,层层雪浪。脚下的白沙是那样的柔软,她忽地想起来第一次和身边这个男人融为一体时,也是在类似的境地。然而今天一想起,不知为何,她嗓子里遽然传来一阵恶心的作呕感。
薄易低着头,翻看着机械兔联络器,呼吸着熟悉的海风,一无所觉地微笑着,沉声说道:“这是我出生的地方,美吗?我父亲的珍珠养殖场离这里不远。我已经有将近二十年没有回过那里了。我们一会儿去看看吧。虽然珍珠场已经被海啸毁了,但是我依然知道大概的方位……”
“这场恩典,可能难度会很高。不过不用担心。对于这里,我比任何人都要熟悉。至于降头……只要我们注意,不要把生日透露给其他人,不要留下指甲和头发,不要吃陌生人给的食物,小心一切飞虫及爬虫……”薄易缓缓说着,微微勾唇,眼中闪现着异样的光芒,“幸运的是,我们可以在这里,亲手杀掉hill。”
他说着,另一只手随意地抬起,去摸她的头。这是他常用的亲昵动作,然而此时,方岚却反应极大,立刻避了开来。
薄易皱眉,心上一沉,转头向她看去。
柔软的曦光中,潮湿的海风轻轻拂起方岚的黑色长发。她细腻而白皙的皮肤上,沾着点点细沙,在夕阳的照映下闪着微弱的金色光芒。这本该是一幅极美的景象,然而看在薄易眼中,却令一向冷静的他面色大变。
他遽然出手,一把钳住她的下巴,迫得方岚抬起脸来。
“睁大眼睛。”男人声音冰冷,态度格外强硬。
方岚但觉得腹内一阵恶心,着实无力配合,薄易却面色一沉,直接伸手,将她左眼分了开来。
左上眼白处满布血丝,而在上眼白的中间部分,竖着一条深黑色的直线。
男人的手竟然克制不住地发颤。
他太了解了。这是中了降头的标志。
薄易深深呼吸了两下,却怎么也无法令疯狂的心跳平稳下来。他颤抖地收手,定定地凝视着眼前的女人。她面带疲色,和他隔了段距离,并不看他,只是低垂着头,眼神混沌。
一瞬间,他脑中空空,除掉厉赫也好,杀了其他受典人也罢,这一类的念头统统没了。
海浪的声音愈来愈大,薄易脑中也跟着嗡嗡作响。他看着愈渐西沉,几乎要融入碧蓝海洋中的日轮,直感觉一阵恍惚,如梦似幻,又有一种强烈的震荡感,仿佛整个世界顷刻间便会轰然倒塌。他是个将近三十岁的老男人,经历过太多世事,亲身感受过生与死的沉重,然而他从没有如同这一刻一般,这样痛苦,这样恐惧。
方岚缓缓抬头,她看见薄易额上及发际两侧沁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水,心上忽地疼痛起来。她沉默了半晌,忍着难受,主动笑着问道:“怎么了?看上去这么难受?”
薄易骤然伸手,钳住她的手腕。
方岚下意识就想抽开,可男人的话却令她克制住了念头。
“方岚,听我说。你中了降头。但是,不许慌张。我对这个东西略知一二,你还有转机。现在,把你的感受仔细地说给我听。比如身上有没有哪里疼痛之类的。”
方岚定定地看着他,眉头微皱:“我……中了降头?”
事已至此,她终于正面自己身上的异样感。她完全凭借着意志力,努力克制着古怪的念头,竭力冷静下来,细细感受着身体的变化,平声说道:“我老实说了,你不准生气。我的身体没有明确的痛感,但是你一碰我,一和我说话,我就觉得恶心犯呕。我离你比较近的话,就会觉得全身都不自在,很难受。看见你,我就觉得很疲惫乏力,不想多说多动。但是……但是我又能明明白白地感受到,我确实是喜欢你的。看到你不舒服,我心里也会觉得不好受。我对你的化学反应没有变,但我的身体在抗拒你……”
说着说着,方岚也不由得有点儿慌张起来。她定定地看着面色阴沉的薄易,咬唇问道:“我中的是什么降头?要怎么救?薄易……”她说着说着,鼻子发酸,连忙抽了几下。
薄易勉强地勾了勾唇,哑着声音安慰道:“别怕。应该不是致死的降头,大概跟情降是一脉的。”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别怕,别怕。不知道这里是不是和现实一个背景的普吉岛。如果是的话,我认识很多研究降头的人。我们可以去找他们。不要怕,方岚。我会一直陪着你的。”薄叔叔说着说着,竟然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方岚知道自己中了降头,强抑着不适感,主动握住了男人的手,试图给他些安慰。薄易稍稍冷静了些,深深看了她一眼,紧紧回握住她,随即一言不发,拉着她一起向海滩外的住宅区走去。
这里没有高楼,大多是低矮的平房。方岚咬着牙,体内难受到了极点,但她越难受,便握得越紧,薄易的手被她死死地攥着,恍如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两人正走着,忽地听见一阵泰语传来。薄易一顿,目光防备地回过头来,待看见眼前男人的面容时,他神情一松,缓缓笑了。
来人是个中泰混血,名叫李瑟达,看上去有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似乎和薄易关系非常好。他个子不高,皮肤很黑,但是肌肉相当发达,至于性格,似乎是爱说笑的活泼类型。
一见到薄易,李瑟达很是纳闷,连连问他不是去曼谷打黑拳比赛了吗,怎么又回普吉岛了,还开玩笑说他几天不见老了好多,一直让他换个发型,说这个造型很老气。薄易一试探,才知道现在正是2003年的年末,彼时的他只有十六岁,还在靠打拳谋生。
进了李瑟达的家之后,薄易将方岚介绍给了李瑟达,说她是自己的女朋友,是中国人,不会说泰语。李瑟达一听,很是兴奋地用稍显蹩脚的中文说道:“你好啊,方岚小姐。我叫李瑟达,我爸爸是中国人,我爷爷也是。你知道吗?薄易眼光很高,什么女人都看不上,还是个小处男。”
薄易嘴角一抽,啪嗒按下样式古旧的打火机,点燃手中的烟,才吸了两口,心绪稍有缓解后,他便碾灭了烟,随即声音低哑地用泰语说道:“方岚中了降头。我怀疑是无情降。不能动情,见到喜欢的人会难受煎熬,恶心作呕,对越是喜欢的人越无法接近。”
李瑟达脸色一变,皱眉看了眼方岚的脸色,随即用泰语对着薄易说道:“我知道无情降,我曾有个老婆被下了这种降头。你不要慌。首先,你要确定的是……这个姑娘是真的被下了无情降,还是单纯地恶心你,不想接近你?”
薄易扶额,用泰语骂了句脏话,随即颇为无奈地说道:“我确定她很喜欢我。她的上眼白里有条黑线,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是中了降头。”他见李瑟达的面容也逐渐凝重起来,皱了皱眉,低声问道,“那个中了降头的嫂子……后来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