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垦荒,这些地方也不是很适宜的。祝缨对农桑也不精通,在北方学的那点儿知识不敢生搬硬套到南方。因她从来没有参与过垦荒,见的都是熟田,便向顾翁请教。
顾翁也不太懂这个了,他找了个老佃农过来回答。
老农一听就摆手:“那可不容易!一片田,五年功夫也是成不了事的!”
历来朝廷有规定,开垦荒地,或五年、或十年要免租赋,放到福禄县这个地方来讲朝廷就是在占百姓的便宜。五年十年,并不足以开出一方产出稳定的糊口薄田。差不多是朝廷白用你的劳力,将将有点收成了,开始收租税了。
只有天然条件就很好的地方,这样开荒才有得赚。能够大面积开垦成功的,背后必然有一个大的势力在持续的支持。比如军屯,又或者提供耕牛、种子的民屯。
老农道:“别看这一片地草长得挺旺,真要种粮,它头几年就长不出什么粮来!一是肥力不足,二是种子不好,三是混杂野草……草和粮是不一样的,要不然,还种粮做甚?人都吃草得啦。”
老人说得头头是,祝缨心道:完蛋。
她原本是有个开垦荒地的计划的,福禄县一如所有的偏远地方一样,称得上是“地广人稀”。它以前是上县,人口不少,能凑成个上县就是因为它的地方大,不是因为人口密度高。
祝缨没再说话,派人把县城里各乡的头面“父老”都叫上了,心中想的垦荒的事先压后吧,先看看水利和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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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乡绅们的长相有丑有俊,脑子有聪明有笨,但是遇到对自己有利的事情的时候,个个都是顾翁。祝缨仿佛看到了二、三十个绕在王云鹤身边试图诱拐王云鹤开渠经过自家田的自己!
祝缨心道:今晚就给老王写信忏悔,他当时对我真是太好了!
这些人里有脑子活络的,看到祝缨还带着父母出行,想起来她上回也是带着父母下乡的,心道:可真是个大孝子!
便有人趁夜给张仙姑和祝大送礼,请他们代为说项。
常寡妇找的张仙姑,她认为祝缨与母亲的关系更好一些,看一家三口站立的位置就能看出来,祝缨跟母亲之间的距离更近。她也搬到了县城居住,这些日子也看到了一些祝家的情况,张仙姑的话要多一些,家务是张仙姑和花姐在管。而花姐也是常伴张仙姑左右的。
祝家看起来生活简朴,不过看祝缨的一些衣饰颇为华美,常寡妇也不敢怠慢,提着一匣子的首饰来送张仙姑。
大不幸!张仙姑不会讲福禄方言!
张仙姑和祝大到这会儿也能听得懂一点本地方言了,说还是不行,不行还偏要硬说,觉得自己说的就是福禄方言。自信的样子跟福禄人自认说一口地道官话是一样一样的。
常寡妇开口,张仙姑听得云里雾里,张仙姑说话,常寡妇也听的七零八落。
张仙姑方言不行,看到首饰却看懂意思了,连连摆手推据,口里说:“犯法的犯法的!要抓起来的!”
“犯法坐牢”是张仙姑的噩梦,丈夫孩子都蹲过大牢了,尤其是女儿,是万不能再叫她出事的。
常寡妇也听不懂张仙姑的话,也看懂了张仙姑的意思。也是没想到,这祝县令看起来油盐不进,家里人居然也这般清廉!
那一边找祝大走门路的人也是铩羽而归。
人们都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一家子人,一个贪财的都没有?!
心里不满之余竟也有了一点佩服了。
却又共同担心,怕越是这样的官儿越能折腾!赵翁犹豫地说:“要是如王相公那样,自然是最好的!就怕这不图财,就要图权、图名,那可就完了!他才问我赵苏的事儿呢。”
顾翁大惊:“你怎么不早说呢?”
一群老头子、半老头子夹着几个年轻人,都忧心得不得了。生怕这新来的县令作什么夭!他们宁愿这货折腾他们,也不想他引了獠人乱起来,那可真是后患无穷。
祝缨不知道他们对自己的信任这么脆弱,还跟士绅们讨论修渠的方案,以一县之力满足所有地主的愿意显然是不可能的。她和诸“父老”约定了先整修干渠,同时再开五条支渠,这是今天的计划。明年继续修干渠,开新渠。最终形成一张水网。
有两姓争水的,以本地降雨来看,水的问题应当是不缺的,大部分的问题是由种庄稼时水的集中使用引发的。
祝缨道:“都不必争,我与你们设水门,分水。以在册田亩数为基准。一百亩田,三十亩的就分三成,七十亩的就分七成。分完了,再有多余的,再漫灌。有饭一起吃。真觉得太吃紧了,咱们就加紧修渠,也可开挖池泽蓄水。不过今年还是要爱惜民力,咱们一年一年的来。”
手里尚有隐瞒的田亩的人有点傻眼,却也说不出什么来。
顾翁看她又不像是好大喜功的样子,问道:“您这要……几年……”
祝缨道:“怕我一下就走了?放心,我都会尽力安排的。”
此外,还有新括之隐户,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没有太多的积蓄,好好的人,谁当隐户呢?以前还有豪强管一管,现在就得朝廷考虑他们的生计了。祝缨又亲自将新入册的人口、田亩所地之地跑了一遍。
一边巡察,就地清点当地壮丁,抽丁征发动工修渠、修路。
眼看就要出福禄县了,赵翁指着前面说:“就那儿了!西乡。西乡赵家就是赵苏的家,他父亲名叫赵沣。”赵翁这么说着,实在好奇祝缨会怎么对这个也没有主动到县城来拜见的人。总不能大家都挨了打,就对这小子好吧?
那边也有人远远地骑匹矮马跑了过来问:“什么人?”
县丞上前喝道:“本县祝大人巡视到此,还不快来拜见?”
来人跑到跟前,滚鞍下马:“原来是关大人。”
“快拜见县令大人。”
这是一个精壮的汉子,肤色微黑,倒头就拜:“拜见祝大人,小人这就去告诉我家主人前来迎接。”
祝缨道:“何必这么麻烦呢?咱们一道吧。”
走到半途,就见路上有人飞奔跑了,又走一阵,赵苏亲自过来迎接,当路站着长揖:“晚生赵苏,拜见大人。”
祝缨道:“不必多礼。你可帮了我一个大忙,引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