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踪”这项本事,在这儿算是废了。
祝缨看了郑熹一眼,想起来郑熹曾经对她说过的话:你是有天赋的,还是要学习,要知道你天赋用完了、没用的时候,该怎么办。
现在她就遇到了这类似的情况。
郑熹、长史、宦官都不傻,看出她为难了,宦官笑道:“小郎君既看完了,不如咱们先往前头去?七郎,你再不去,太妃娘娘该过来找你啦!宴已摆下了,今晚你怕是走不脱啦。这位小郎君,咱们自有人管待,你可不用担心。”
祝缨道:“你们忙,你们忙,我再看一看,行不行?以后再想仔细看看,也不敢来打扰,岂不误事?”经了花姐一事她更明白京中这些富贵人家,等闲也不愿意让外人进自己家里搜检,王府就更不可能让她来来回回想起一出是一出了,她得借这一次机会,厚着脸皮把能想到的都摸一摸底,回去再仔细琢磨。
郑熹道:“那你就看。”
祝缨道:“那您得帮忙。”
宦官与长史交换了个眼色,只听郑熹问:“要我做什么?”
祝缨道:“凑东西!照着单子上失窃的物品,再找原样、或差不多的,凑一堆来。东西出来了,东西就能看出来了呢。”
郑熹笑骂:“就你会支使人!也不看看这是哪里。”
宦官忙说:“这也不难。”长史也说:“就在这里,也不耽误。”
他二人不是日常看守内库的,看守内库之人当嫌犯拿了,又略费了点周折才将东西凑齐,此时天已经黑了,内库又点了些羊角灯。
看着这一堆与失窃之物相仿的东西,三人也都皱起了眉。
郑熹是个明白人,他问的时候就点明了难处:祝缨一个穷鬼神棍家出来的,没见过好东西,自然也就不知道与之相关联的很多本应明白的细节。常识不足、见识不够,易使她漏掉一些有用的线索。以她的聪明本可破的案子,也就因此会生出许多波折、白耗本不必费的力气。
现在东西齐了,好些之前看不明白的,也就显出来了。这一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两个人想一次搬运出去也是不可能!要么多人,要么多次!其中还有一些珍宝,有些还是内造的,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大部分东西单样的价值还不低。
祝缨又请拿出内库的清单,请宦官和长史与她一起清点,将两份单子对比,又问各个东西摆放在哪里。却是分散在各个门类里的。上等的丝绸一处,金银器皿一处,玉器珠宝一处,香料一处,珍贵药材一处……各处都丢了贵重东西。
祝缨盘膝坐在地上,想道:要是我,为什么会这么偷?又该怎么把这些东西弄出去呢?
那边,太妃已派人来催:“已丢了这些日子了,不在这一晩上,不要饿坏了我的乖乖。”将几人硬是叫到了前面去吃晚饭。
祝缨心中十分不甘,临出内库,还回望了两眼,又坚持提着灯笼绕着内库转了一圈。内库外面连棵树也没有,也无处躲藏借力。王府地方不小,库房还不是紧靠围墙的,巡逻的人都会绕过来看,且墙也是完好的,连墙上漆的红漆都没有剥落。
地上的脚印也看不出端倪。
祝缨沉默了。这案应该能破,但是,她干不太快,毕竟她对失窃的东西并无了解,连嫌犯和证人都不让她问,只有长史和宦官出面转述。如果王府肯的话,悬赏征线索,洒出人去铺开了搜赃物,可比现在这样快多了。
然而又不行,还能让“外人”插手。
祝缨又极想把这件事做成、做好,还得考虑不能得罪了王府里的人。
她得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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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边,王府的主人们却是等不及了,他们还要招待郑熹好好吃饭呢!
老太妃和高阳郡王也不要郑熹现在就给他们个结果,老太妃见他们脸上没有喜悦的神情就知道眼下没有个结果,她也不恼,嗔笑道:“哎哟哟,我的乖乖,还跟小时候一样,一旦功课没能立时叫师傅夸个上等,脸上就带出来了。”
郑熹对上外婆,也只能哭笑不得地叫一声:“外婆!”
祝缨从中竟听出了几分撒娇的味道。
老太妃很吃这一套,亲自给外孙找理由,说:“就算是去庙里许愿,也得烧的香烟飘到菩萨座前祂才能知道不是?”
又向儿子夸外孙:“七郎心里有咱们,听了信儿就过来啦。”
顺便又说祝缨也辛苦了:“可怜见的,小小年纪这么奔波。来人,陪他去好好管待茶饭,你们也不许吓着他。”
祝缨又被长史给亲自陪着吃饭去了。
王府长史,跟大理寺的少卿一样的品级,这就是让裴清陪祝缨吃饭,祝缨可不敢往上面坐。裴清,那是大理寺吃午饭的时候都不跟祝缨一个屋,赏一盆鸡汤就是给面子的主儿啊!
祝缨硬是不坐,长史看她不像沮丧的样子,倒有几分欣赏这小孩子的心性沉稳,笑道:“你是七郎带来的,是客。年轻人,在这里不必像外间他们那样推来叙去的。”
祝缨道:“既然不用假客气,就算随意一坐,您看看您这样的人才,再看看我这样的年纪,也该请您上坐的。”
长史笑道:“好吧,你我同坐。”
两人勉强平坐,一时酒席上来。祝缨先说:“容晚生以茶代酒,谢您今日招待。”
长史道:“但饮无妨。”
祝缨腼腆地说:“恐怕酒后失态误了事,今天的事,我还得好好想想。”
长史也不勉强,与她饮了一杯,放下杯子让了一回,才问:“怎么?竟有些眉目了么?”
祝缨道:“晚生见识浅薄,好些事情看到眼里了,还没理个明白,还须仔细想想才好。要是才有了一点儿进展就大呼小叫的,说我轻狂事小,办下去又进展艰难叫府上白白期望岂不惹人厌了。”
长史道:“唔,小小年纪,十分通透,不愧是七郎都看重的人。既然自己肚里有数,我便不啰嗦啦。请——”
长史举箸,祝缨也捏起了筷子。她看了眼流水般上来的席面,又遇到了看失物单子时的情况——她连人家王府的菜都有一半儿不认得是什么东西!只能认出个鸡、鱼的形状,又认得几个丸子、菜蔬之类。别的,就都没见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