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古秋脾气好,也不生气,只红着脸向众人解释,手指柳轻眉:“可否留她一命,交与我?”
南鸢:“师兄何意?”
白鹿野干笑:“这恐怕不合适吧?”
杭古秋:“我自然知道你们为难……哎,如今情形,我也不瞒你们了。我们观天山的功法,是分化身行走人间,功德圆满后会回山,借助体验红尘而磨砺己身。
“韦不应就是我当日行走红尘的一具分化身……韦不应死后,那段修行我便结束了,自然收回了。我没想到当日的一时善念,会留下这么个烂摊子,给巫神宫的师妹与玉京门的师弟师妹们惹下麻烦……
“若非韦不应将梦貘珠交给柳轻眉,柳轻眉便不会剑走偏锋。这也是我一桩因果吧……不如交给我,我将她囚于观天山,日夜受淬寒雪山阴气刮袭,惩罚她,同时消除她的罪孽。”
南鸢沉静不语。
白鹿野微蹙眉,既觉得此法妥当,又觉得哪里奇怪……
缇婴倒是意见很多,但是江雪禾捂住她口,怕她此时不对的精神状态口出狂言,惹了杭古秋那种大人物——
虽然世人总说杭古秋只是活得久,寿数高,可活得久的人必然有些本事,小辈还是要尊敬一些。
而在这时候,柳轻眉轻轻开了口:“你是韦不应?”
杭古秋看向她。
他目有怜悯、叹息,他看她的眼神,像是看一个自己没有教好养好的猫狗玩意儿。小猫小狗在外惹了祸,找到他头上,他不得不出来调和。
他作为上位者,俯视着蝼蚁凡尘。
他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爱意。
杭古秋温和十分:“柳姑娘,你作恶多端,我不能饶你。只念你罪有缘故,想渡化你……”
柳轻眉低下眼。
她落落地笑了一笑。
她低声:“十年醍醐梦,我没有一次去梦功成名就之日。”
杭古秋一怔。
她低着头:“十年醍醐梦,每一场梦境,我都待在当年的柳叶城中,一次次重复,一次次回忆,一次次请不同的活人入梦,帮我想办法,怎么阻止人祭,怎么让柳叶城的凡人们活下来,怎么让阿应活下来。”
杭古秋意识到她要说什么了,他沉稳的淡笑滞住。
鬼火重影,与柳轻眉身影交叠,包裹着她:“我想阿应如果武艺再高一些,想我如果健康一些不拖累他,想我如果美貌无双用美貌做交易,和周遭城池打好交道,让他们来帮我。想我要拼命和巫神宫交好,最好让神女天官们经常来柳叶城,喜欢柳叶城……
“最好的,还是有一门功法,直接对付秽鬼,可以自救。
“每一次做梦,我都在优化那个梦境。”
柳轻眉抬起眼:“但这其实对你来说,什么都不是。”
她道:“没有夕阳残血,也没有无上的力量来助我。
“一切都是骗局,一切都是我的一场白日梦。
“你不是韦不应——阿应早已死了。你只是高高在上的仙人。
“我被困在一场噩梦中整整十年,我从来没有活到二十五岁,我的人生,一直只有十五岁。
“我好恨……”
她恨什么,没有再说。
这道本就虚弱的鬼影,在各重法术攻击下,扔出了自己身体中的梦貘珠。
缇婴倏地挣脱江雪禾的控制,把梦貘珠收入怀里。她晕晕然,回头怒瞪总是箍住她的江雪禾。
梦貘珠从柳轻眉的体内掉出。
然后,无声无息,柳轻眉的魂魄彻底消散。
就如一缕青烟。
她不过是强留的一缕烟罢了。
不用谁拯救,不用谁怜惜。万事万物自会长存,她却不想再挣扎于无意义的人间了。
天意无情,天道不公。
人生何处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