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梦舟在梦里见到正年少美貌的晏婵,在晏白的葬礼上,他当然没能进门,即便晏家老爷和夫人水火不容,但在对待勾引儿子误入歧途的男狐狸精这一事上,出人意料地意见一致。他被写入宾客黑名单。
自小在晏家长大的小石头,门房当然认识,到底是看着长大的,粗暴地赶他走实在于心不忍,好言好语地和他说:“小石头,老爷和太太下了命令,不许放你进门,不然赶我们走,你别为难我们。我知道你和少爷……感情深,但如果在葬礼上闹出什么丑事来,对你对少爷都不好,大家都面上无光,你说是这个道理不?”
他捧着一束白菊花,自嘲地低低笑了一声,说:“我知道,他为国牺牲、慷慨就义,多好的名声,外面人人都在称赞晏家长子,我怎能往他身上平添污点。我也不为难你,我不进去,劳烦能悄悄与二小姐说一声话吗?我想见她一面,很快的,绝不是什么捣乱的事。我就在那边的香樟树下等他。”
有后来参加悼念会的宾客经过,听见这边的对话,看他一眼,他低下头,把帽檐按得更低一些,说完,转身匆匆走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晏家人口闭得紧,他俩行事也低调,但影影绰绰还是有人猜测出他和少爷的关系,能避则避吧。
他走到百步之外墙角的香樟树下,安静地等待着,雨突然下好大,即使他撑了伞,裤子衣角还是被淋湿了。
晏婵撑了把黑伞过来,她穿着件纯黑色的洋裙,胸口别了朵白绢布札花,手臂上别着黑纱布:“小石头哥哥,我就知道你会来,我帮你想办法进去?大哥要是知道你来了,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他忽地觉得鼻酸,摇了摇头:“没事,我不进去。”
他把护在大衣里的花束拿出来,递给晏婵:“我只是想请你帮我把这束花带进去,不必特别放置,和其他朋友的混在一起就行了。如此而已。就为这点小事把你叫出来,害你这么好的一双皮鞋要沾上污泥,实在是对不起了。”
晏婵把花接过去,说:“没关系。”她犹豫了一会儿,“……大哥的遗物遗书寄过来,在大太太那里,我没看到,但我觉得他应当留了话给你。”
他愣了愣,问:“你怎么知道?”
她揣测着说:“因为听说大太太收到遗书以后格外生气,他们告诉我,依稀还听见大太太骂你,我想,多半是大哥的遗书里提起了你。父亲不准你来,大姐还与他吵了一架,她与大嫂合不来。”
“唉,当初大哥被骗回去结婚,大姐看不过眼。但父亲还是不准许,我们也没办法,真是对不起。”
他如死灰般的心复又热了一下,然后慢慢凉下来。就算有给他留下只言片语,大太太恨他之极,怎么会愿意轻易告诉他呢?他勉强地笑了下:“谢谢了,谢谢。”
下葬那日,棺枢自老宅抬出来,前后四人抬棺,送葬的人排满一条街,一路奏着丧乐到墓地,他不敢接近。但毕竟这里也是他老家,他熟知附近地方,于是在不远处的一个山头高处窥视,目送晏白下葬。
待所有人都走了,葬礼结束,他才悄悄离去,没有搭车,没叫人知道,自己走了十几里地,在隔壁镇上的旅店住一晚,擦洗时,他才现自己脚都走破了,但先前却未觉得疼,现在才慢慢感到疼起来。翌日一早起来去赶路时格外疼,但就算疼也得继续走,他回国后一直在学校做研究,只和学校请了一周假期,不抓紧些就赶不及回去了。
返校后他病了一场,还得继续请假,这场病来如山倒去若抽丝,缠缠绵绵好久才好,害他头上头都白了几根。大抵是半个月后的某日,他收到一个包裹,是晏婵寄来的,包裹里是装在盒子里的手表和一封信。
他记得这只表,是他还在北平留学时,晏白把给人做法语家教半年的工钱都拿去买了这支表,要送给他。他气得要死,有这钱买点什么不好?在他看来不如一本词典,他才不要。晏白只好留着自己戴,还与他臭显摆。
他想到当时晏白极不要脸地为了这手表,还换上他唯一一条还算像样的西装,照着镜子,臭美地说:“终于有几分我昔日的风采了,俊不俊?看,这二手的便宜西装穿在我身上,就像是订制的高档货,全都是我靠这身人才衬的。”
格外可笑,他一想起,就忍不住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晏婵在信中写:这是哥哥的遗物,送回来时本来毁坏了,送去修,才修好。我问父亲要了过来,但我想或许交给你保存更好一些。
***
下星期开校运会,老师让大家“自愿”报名项目,体育委员重点关照晏白和艾正青。
小伙子长得人高马大、身强体壮的样子,不多包几个项目说不过去吧?四人小组凑一起商量了一会儿,没有推来推去,各自挑了几个项目。艾正青报了2oo米跑和4oo米,晏白报了标枪和5ooo米跑,叶梦舟报了个4oo米,宋哲报了跳远。
宋哲看着晏白报的5ooo米啧啧道:“去年5ooo米都没人报,我看着就怵,你怎么想的啊?”
晏白说:“我有在练跑步?”
叶梦舟纳闷:“你哪来的空练跑步?不是每天一放学就回家了吗?”
晏白点头:“嗯,我买了一些运动器材,在家练,每天练一个小时再睡。我不是说过我想当飞行员吗?提前做准备,上学期我就开始练了。”大概明年他就会去参加飞行员招生选拔,虽然他觉得自己体质还算不错,但再多练练体能肯定没错,到时候入学以后训练也可以成绩更好一点。
艾正青更崇拜了:“大哥你好有目标和计划啊。”他挠挠头,“我觉得我也应该找一个目标,那我也考航空学校?”
晏白严肃地说:“小艾同学,我觉得你这样不行,你不能这么人云亦云。这是你自己的人生,你得自己拿主意。回去以后好好想想,不能这么随意地决定。”
艾正青感激得都快两眼泪汪汪了,用力地点了点头。
宋哲小声和叶梦舟说:“我怎么觉得晏白嫌艾正青跟着他很烦啊?”
叶梦舟笑了笑:“他没那么坏心眼啦。”
体育课。
今天自由练习下周运动会比赛项目,晏白看到叶梦舟也在慢跑,叶梦舟今天好像一直在想什么。
晏白跑到他身边,问:“你又在想题目啊?想得那么入神?不过估计你说了我也做不来。”
叶梦舟摇了摇头,说:“不是。我在想别的。”
晏白:“那你在想什么?”
叶梦舟端详了他几秒,看得晏白莫名地要冒冷汗:“怎、怎么了吗?是关于我的吗?我又闯祸了?”
叶梦舟还是摇头:“我记起你去世以后的事了。”
晏白:“……”他想到上星期打的那场麻将了。他上辈子死的早,死后生了什么,他自然不知道,说实在话,如果可以,他希望叶梦舟一直不要记起那一段,他自己设想一下都觉得很不好受。
晏白涩然问:“你没事吧?……”
叶梦舟倒比晏白要豁然许多:“还好吧,今天看到你能活生生站在我面前,我觉得挺高兴的。就是我想问问,你留下的遗书里是不是有要给我的一份?写了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