骷髅似乎怔愣了一下,它垂下头,注视这一身松断的弦线。骷髅明明没有脸,也做不出任何表情,却仿佛透出一丝落寞,轻轻低喃:“师父。”
终于,不在了吗?
盯着飘荡的弦丝,向盈有些茫然,她茫然无措地想:其实您可以不必管我,谁都不用管,您自己避世山居,哪怕是回您来的地方去……躲过这场劫……
但是贞观撇不下,正因为知道贞观撇不下,向盈才会利用他这份仁慈,名正言顺害死他。
只是下一刻,松断的弦丝陡然绷紧,骷髅欣然抬头,差点以为那个人死灰复燃,却看见弦丝尽数攥在秦禾手中。
向盈痴痴看着,然后透过秦禾的脸,看见贞观跟她同归于尽的那天,苍白无血的脸上只有眼尾一抹伤心欲绝的红。她抬起手,抚上贞观潮润的眼尾,五脏六腑都揪成一团,比被烈焰焚身还要让她疼。
她伤了他的心。
向盈哑着嗓音说:“我死不足惜……可我……此生……”
温热的鲜血滴在她身上,贞观紧紧抿着唇,控弦的十指崩裂开,被绞得皮开肉绽。
黑气吞噬了他们,她看着已经千疮百孔的贞观,满身伤,满身血,都算是她一刀一刀割开的。
她才终于现,自己有多残忍。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向盈坏事做绝,突然想宽一宽贞观那颗被她伤透的心,可是她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一句像样的话,倒是有一句真心实意的,从没说给他听过:“其实我一直……对您……“
贞观眸子颤动,弦丝切进指骨中,都说十指连心,但他如今伤痕累累,已经痛到麻木了。
染血的弦丝已经刺进向盈的心口,层层绞住她那颗跳动的心脏,它每跳动一下,震感便通过弦丝共感到贞观手上。到最后一刻,贞观还是迟疑了一下,也只有一下而已,并没有心慈手软,然后他在这个间隙听见向盈补全了最后的话:“……有愧……”
她说,其实我一直,对您有愧。
然而这份杀人放火的有愧根本毫无意义。
贞观终于支撑不住,整个人倒下去,只是他还要撑着最后一口气,倾尽所有,结阵为牢。
加上后来南斗六宫的护持,这个阵法足足□□了一千多年,直到松断的弦丝交接到秦禾手中。
贞观老祖弥留之际,的确为向盈倾尽了所有。
秦禾寒着脸,冷声道:“你这种东西,根本没资格做人。”
她一定要替贞观老祖,除了这祸害。
骷髅很快从那场失意中剥离出来,森然一笑:“小东西,你还是我养出来的呢,说话这么不知分寸。”
周围的殄文连片成串,像无数根锁链,往秦禾身上绞缠,秦禾挑眉,锁紧了手中捆缚向盈的弦丝:“哦?我还得谢谢你?”
骷髅语气轻慢,坦然道:“别客气,我也是为了我自己。”
“不过。”秦禾冷声道,“我怕是你养出来的克星。”
语毕,她骤然拨弦,万千弦丝交响,撕开聚涌的黑气,殄文破碎,但是下一刻,又蓦地聚拢,并且源源不绝地泄出。
“没用的。”
秦禾听见对方轻声开口。
如果有用,贞观也不至于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却只是画地为牢镇住她。
秦禾却不相信,也不肯善罢甘休,一遍一遍撕开黑煞和殄文,企图将这具恶心的骨头绞成齑粉。
奈何这具骷髅水火不侵,比钢筋铁骨还坚硬,完全是副经得住千锤百炼的样子,漫不经心地任由秦禾胡作非为般闹了一场。
向盈适才抬手,潮水般的殄文像魔爪,狠狠扼住了秦禾的咽喉。咔嚓一声,捏得她喉间的骨骼脆响,秦禾脸色铁青,瞳孔突出充血,身体犹如被烈火焚烧般,迎来一股脱皮肉焦的剧痛。
“小东西,你说的没错,你就是我给自己养出来的克星。”
秦禾蓦地一怔。
因为真正让向盈不得生——且永远不死不生的是疫鬼的诅咒,她想解脱,就得清除这身孽障。
可是怎么清除呢?
向盈筹谋千年,简直是煞费苦心,她告诉秦禾:“你现在应该知道,你是我将数万疫鬼埋骨瘗坎,祭地而成。”她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阴阳五行,相生相克。我只有用疫鬼和它们的骨殖祭地,祭出来的你,才能与疫鬼的诅咒相生相克。”
向盈仔仔细细瞧着秦禾,像在打量一件精雕细琢的工艺品,她非常满意,欣慰道:“所以说,你当然是我的克星。哦不,确切来说,你是我这身诅咒的克星。”
秦禾眼角狠狠跳了一下,这向盈真正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正说着,尖利的煞气突然划开了秦禾的胳膊,深可见骨,鲜血顷刻涌出,向盈道:“来,让我帮你抽一根骨头出来,咱们好好瞧一瞧,你肯定都没见过你的骨头,上面应该长满了地祭文……”
秦禾疼得哆嗦了一下,身形猛地一闪,胳膊豁开一道长口,她咬紧牙关,的确看见自己骨头上的祭文。秦禾有刹那失神,被铁锁般的殄文牵制住,她便用弦丝去剐。
秦禾突然就明白了,自己手腕上那圈刺青的含义,竟是这个来历。
她曾无数次揣测以为,这是自己体内与生俱来的符文,潜藏着某种难言的力量,能大杀四方,也能在她每次后背皲裂时,牵拉出根根金丝,覆盖住伤口,一点点像在帮她治愈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