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她的是一阵旷远悲壮的琴音,这琴音如同无数柄利刃,千刀万剐般剐在她身上。
师父好狠的心呐。
可她一直以为,师父的心,豆腐做的。
向盈突然执着起来:“我将永不生,师父,一直陪我吗?”
琴音如洪流奔泻,她在一阵万鬼咆哮中张口,声音轻如呢喃:“陪我吧。”
弦乐似刀,剐在身上,剐得她皮开肉绽,向盈垂下头,怔怔瞧着自己的血,连血里都和着黑色的诅咒,一点一滴流出来。这一瞬间,身体像突然打开了闸门,浓稠如墨的殄文混着鲜血源源不断往外涌泄,活水般蔓延开来……
等陷入太虚幻境的三人幡然醒悟,数不清的殄文已经从脚底傍上了身,他们是被一股强烈的灼烧感给刺激醒的,南斗率先爆出一声惊叫:“卧槽!”
他胡乱扑腾了几下,以为身上着火了,连忙挥手拍打,可周身却连没半点火星都没有,有的只是一颗颗滚烫的咒怨殄文。
南斗还没完全醒过神,有点虚实难分:“这是幻觉吗?”
秦禾垂头,目睹黑气中缠着殄文,从坑中骷髅女尸的周身扩散开来,她心头一凛:“不是。”
闻声南斗转过头,差点精神错乱:“这不是太虚幻境吗?!”
“也请你结合实际。”秦禾后退,双足仿佛灌了铅,她使劲腾挪一步,小腿勾到一条线,无意中拽得女尸的骷髅头往旁偏侧了一下,露出后脑勺枕着的一块外方内圆的玉器。
“怎么会这样?”唐起移到秦禾身边,难以置信的看着突然爆的一幕。
坑中的符文开始浮动,正压制着不断乱溢的诅咒,南斗抓了张黄符驱退身上的殄文,挣扎着站起来,行动相当艰难:“咱们这是捅了马蜂窝了,秦老板,你还在坑里待着干什么,赶紧出来。”
秦禾弯腰,去捞那件内圆外方的玉器:“这是什么?”
拎在手里相当沉,触感像块冰坨子,仔细看,四角琢刻神人兽面,云雷纹。
唐起说:“看形制,仿地形,而地为方,这应该是玉琮吧。”
南斗见所未见:“什么玉琮?”这玩意儿垫在女尸的脑袋底下,他觉得,“应该就是个玉枕?”
唐起面无表情的看了南斗一眼,没别的意味,他解释道:“玉琮是一种古人用于祭地的礼器,《周礼》中有记载过,‘以苍璧礼天,以黄琮礼地’。”
是以玉璧祭天,玉琮祭地的礼制。
当然,这也被巫师用做镇墓压邪的法器。
“祭地?”秦禾的脑中隐约抓住了什么,“这里供奉的是皇地祇。”她努力回想记忆中零星微弱的一条线索,转向唐起问,“小唐总,你还记不记得,咱们之前在烂尾楼现龚倩月的尸体,用来做烛芯的那道符的符头上,写着‘社神’,也就是土地神。”
唐起仿佛与她心有所感,抽丝剥茧的将后续联系起来:“第二次我们在密云碑楼,你在那具倒扣的槐木棺上同样看到一个符文,符头写‘地祈’。”
“第三次,就是在龙脊尸瘗,”秦禾接着梳理,“我们现了方丘,也就是祭祀地祇之坛。”
唐起说:“还有祭坛侧边的瘗坎,也是用以祭地埋牲灌血的坑穴。”
只不过那里头埋的却是数万疫鬼的骨殖,是绝疫之祭那把燎原之火焚烧不尽的余骨。
所以那数万人全都成了祭地的祭品?
南斗没有全程参与,似懂非懂:“你们什么意思?”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坑中女尸倏忽间怨气冲天,骤然冲破桎梏,黑涛巨浪般一泻千里,巨大的冲击力将三人推出了洞室……
粘稠的殄文铺天盖地,携着泼天的怨愤,缚住每一根招魂幡,几乎要拔竿而起。
招魂幡开始震颤……
整个浮池山都在被殄文侵蚀……
狂风怒号,秦禾极目远眺,仿佛置身浓烟火海,感受着油煎火烤的酷刑,她找不到南斗和唐起的方位,入目皆是怨煞,只能大吼:“诅咒怎么控制……”
“我不……”最后半句被风啸吞没,头顶是一个遮天罩山的风涡。
秦禾大喊:“你不是鬼师吗?!”
“这他妈……”南斗声嘶力竭,死死抱住一根招魂幡,稳住身形,“……太多了!我们祖传的铜镜做成了浮池神像的眼睛,那宝贝就是用来镇住死人诅咒的,刚才不是被你捣毁了吗!”
秦禾透心凉。
“啊!”南斗惨叫,本身就是个二级伤残,这时候又被一阵蹂躏,“我他妈快要残了!秦老板……干啊!”
秦禾简直想骂人,我干你妹啊。
缠在身上的黑气越滚烫,她刚拽住一柄招魂幡,脸色陡然一变,因为这手感不对,她转过头,竟与一张七窍流血的脸看了个对眼儿。
且听近处又一声惨嚎,南斗此刻惊悚的现自己居然紧紧抱着一个无头人,盯着眼前碗口大的脖颈,差点撅过去。
泼天的咒怨让无以计数的招魂幡显出死魂——殄文催万鬼。
秦禾惊震之余,忽闻破空中一声浑厚的琴音,直荡山河。
贞观一袭白袍,奏一曲葬魂,撕开黑瘴,自太虚幻境中缓步而来。他直视前方,目光越过秦禾,好似站在两个时空交错外的人,仅仅看着那个被诅咒缠得没了人形的徒弟,冷声说:“害人害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