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我遇见她时,她二十有余,她说学习制锁才五六年,足以证明,如今此时根本还没有学会。
而她那一手令人咋舌的出神入化的技艺,也绝非短短几年所能学会的。
当她问我:你师从何人?
被韩陌团团包围时我都未曾有过的割裂感,尽在那一刹那涌现了上来。
我该如何回答?
我望着她,心里头的话在舌底滚了又滚,我想说,就是你呀!也想说,对不起,我骗了你。
而我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她于我有授业之恩。
我记得我这种“逆徒”,应该是件好事。
我甚至有几分欣慰,眼前的她高贵优雅,穿着打扮皆是考究,这一世她总算过得不错,必然是不会孤苦地流落在外了。
除此之外,她的眼中还有远甚于前世相遇之时的沉着和机敏,这些特质,一定还会帮助她余生过得更好。
她没有纠结我的师承,看得出来她其实并不是特别在乎我的答案。
我以为,这是我见她的最后一面。
前世的死法是我没想到的。让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一世的死法依然让人无可奈何。
行刑这日艳阳高照,菜市口围满了各色各样的人,跟所有传说中的问斩现场一样,烂菜叶子和臭鸡蛋如雨般飞掷过来,一下接一下砸在身上和脸上,确实挺难受的。
我和张昀又见面了,隔着囚车。
他老了很多,沉默不语,大约想向我拱一拱手,却因为枷锁受制而无法尽到礼数。
对于他撺掇我谋反的实际目的、其实是因为他想自己登基为帝的这点,我并不是很意外。
我跟他在一起谋划了两世,他掩饰的其实并不算很完美。
但凡我再有上进心一些,真正把造反称帝当成我毕生的事业,都不会容他活到今日。
所以我也不算完全被他欺骗,也可能我只是给无聊的人生找了一些刺激。万一成功了呢?那倒是也挺刺激的。
我也向他拱了拱手。
来世再见了。
不,还是再也不要见了。
我还是更喜欢留在杨家冲,做无忧无虑的“九爷”,享受身边所有人的追捧,和我那个结拜的兄弟有空没空坐在一起喝酒吃肉。
如果我的青梅还愿意嫁给我,那我也很愿意娶她。听说她的母亲很能生,想必她也不差。到时候我们养上七八个孩子,天天都有品不完的乐子。
我对着长天呼出了一口气。
刽子手不由分说将我压到了刑架上。
他们的力气竟然这样大,三两下就将我塞进了虎头眨
刑台架的高高的,从我的视线望去,正好可以看到监刑台上坐着的一溜人。
他们当中有三司的官员,有韩家父子,有苏绶,还有内阁的大臣。穿黄袍的青年不用说,肯定是太子,我那位未曾谋面的堂弟。
这里头当然不可能有她。
但当我收回目光,看向台下围观的人群,我正好就看向了她的脸。
她在。
她竟然在!
她目光定定地看着我,寒凉得像是这月份里的冷霜。
她好像要透过我的身体直接看入我的心底,身姿站得笔直,隔着彼此无法逾越的鸿沟。
我冲她笑了笑。
铡刀在此时落下来。
寒光闪烁之间,我看到目光冰凉的她指了指头顶的天,然后双唇启动,无声吐出两个字来,依稀是“江九”。
我浑身抽痛。
老天爷到底没放过我。
我应验了对师门所的毒誓。她不让我做伤天害理之事,而我做了。
我希望她记不得我。
可她还是记起了我来,记起了这个并未正式拜入师门的弟子。
她亲眼看到了我死无葬身之地,时隔两世,她终于把门户给清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