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云鹤道:“什么时候都不算晚。”又对冼敬说,祝缨是明法科的。
冼敬惊讶地问:“怎么考那个去了?”
“我有家要养啊。”
冼敬道:“可惜可惜,纵晚几年又如何?你这傲气不是地方。父母养你这么大。也不在乎多几年。一步错步步险!”
“至少现在是我在奉养父母,不是承别人的人情啊。”祝缨理所当然地说。要她考进士科,不知道得学到猴年马月去了,那全家在京城怎么生活?
王云鹤道:“君子有志向学,什么时候都不晚。拿去,仔细读来。”
祝缨接了书单,冼敬却向祝缨借她的笔记:“我明日即离京,怕要等不及老师的文章出来了,欲借祝兄手札一观,明日奉还,不知可否?”
祝缨道:“行啊。只管拿去,本来就是默写的,我回去再写一份儿也行。”
冼敬道:“不必,借我一观即可。”王云鹤对祝缨道:“你辛苦写来,不必给他,叫他回去自己默写。”
祝缨道:“那成。”她估摸着王云鹤也得有这样的本事,不为别的,就为王云鹤这些书、这个总结的学问他就得把许多书都吃透了。吃透的第一步,不说一字不差的背下来吧,也得能背个八、九成。然后才能说有自己的总结。这得多少功夫呢?所以背书上就不能耗太多的时间,他就得记性好,然后才能省下时间去做学问。
三人都一笑,王云鹤问祝缨:“看你写的旁注,似有所得?”
祝缨道:“我明白您为什么要我读《春秋》了,不是照着它当律条审案子。”
王云鹤的笑容就没断过:“是么?”
“孔子作春秋而乱臣贼子惧。礼也是刑。”
王云鹤和冼敬都笑了,说:“你懂了,你懂了。”
王云鹤又要她接着说,祝缨道:“春秋笔法也很有意思,不过读起来叫人生气。”
冼敬就问:“为什么?”
“它不写清楚呀,白叫我猜。”
王云鹤道:“你是缺个师傅呀。无妨,可以来问我。”
祝缨赶紧起身一礼:“不敢过于打搅,您得闲给指点一两句就成。”
京兆府的晚饭这时也开了,三人就边吃边聊,王云鹤说的高兴让人上酒,祝缨也不推辞。三人一处,又说“枯酒无趣”,祝缨还不大懂什么射覆之类,她就会掷色子投壶划拳,这个她不太好在这个时候提。
王云鹤说:“那就背书玩吧。”他指定了几本祝缨也背过的书,三个人玩接句,你说上句我说下句,接不上的罚酒。
三人谁接不上呢?这也太无趣了!
王云鹤又随手拿了份新买的文集,说:“有了,就这个,新买的,没读过。”找了个小厮,让他从一数到一百,看谁背得多。背得少的要罚酒。先是从开头开始背,然后是随手翻开一页,再开下一局。三人互有胜负,祝缨理所当然地喝了酒。
喝了三盅之后,不出意外地她又说了点醉话。面前这两位的小话不好讲,祝缨就开始板板正正地坐好,说起京兆衙门里的一些事。
从桌子上的饭说起,说:“今天吃得好了,上回我来这办案,府里开始给我包的饭只有白饭和咸菜。一定是因为看我不顺眼。”
王云鹤和冼敬头一回见她这样,都啧啧称奇。冼敬问道:“为什么呢?”
“他们觉得我是叛徒。大理寺却来抢京兆府的案子。”
王云鹤问道:“还有呢?”
那就多了!什么上次办周游案,京兆府里的人看她不顺眼啦。什么办案的时候李班头想着急找证据爬房顶上掉下来啦。什么杨仵作和田仵作互相别着劲儿,其实他俩都悄悄验了女尸,还说女尸不能让男人看啦……然后又说,王大人其实挺会经营了,因为伙食不错。大理寺的伙食也不错,郑大理估计也贴了不少钱。
“只会说王大人清如水的都是傻子!王大人挺会赚钱的,不但会赚钱,还会看账呢。不过王大人过得也不算很痛快,因为总有傻子扯后腿。”
又说刚才数数的小厮一定偷掐了新开的花,手上还有痕迹呢!小厮一跳:“你别胡说,诬赖好人!”
祝缨道:“你才胡说!我不带看错的!”
两人吵了起来。祝缨连小厮衣服破了没有补,要不是讨人厌,要不就是正穷着,一定有用项了都猜了出来。给小厮说得要哭了。
王、冼二人哭笑不得,忙叫人:“这是什么酒品?快给他送回家去吧。”
张班头接了这个外差,就要拉祝缨。祝缨行动间却一点也不像个喝醉了的人,她还能打招呼呢,说:“我没事儿的。舅舅。”
张班头腿一软,给她跪了,忙向王云鹤解释:“小人与小祝大人的母亲同姓,小祝大人开玩笑的。”
“不是玩笑,我娘叫你大兄弟呢!”
张班头只恨不敢堵她的嘴!
王云鹤道:“你跟着他,看他到家。”
祝缨还不忘拿了书单,又跟冼敬说:“你明天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顺便拿回我的笔记。”
冼敬咧嘴笑了:“你还没忘这个呀?”
“不是你说的吗?”
“对对,今晚我住在老师家,明天不带走,你过来取就是了。”
“好。”祝缨点点头,又对王云鹤道,“大人,我再不回家,您就又得给我写条子了。”
王云鹤也觉得她有趣,说:“那你回家吧。”吩咐厨下给她装了一食盒的美食,让张班头拎着给她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