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缨平静地说:“过年了嘛,长了一岁。”
郑熹并不说他曾与钟宜的周旋,更不提周游,只说:“本该年前就安排你的,不想耽搁了,你又白受了一番搓磨。”然后他就改主意了。
他说:“你今天回家收拾收拾,明天开始,好好读书!”
祝缨愕然:“什么?不是说带我当差的吗?”
郑熹道:“当什么差?你得先读书,从明天起,你过来,到我这边学里,跟家里的人一起读书。”
金良很为祝缨高兴,他说:“还不快谢谢七郎?这是咱家的家学,凡没进国子监那些学校的,都在这里读书的!里头都是名师!”
祝缨说:“我是来当差的!这跟说好的不一样!”
郑熹道:“这就是你现在的差使了,等你学好了再入仕。不过几年功夫,我还耗得起。”
祝缨道:“我身家可不清白,到祖父这一代就没个根儿了。”
郑熹平淡地看了她一眼,祝缨意识到自己犯了蠢——这对郑熹这样的人,就不算是个事。郑熹要安排个人,可能都不用像王云鹤说的那样考试。这种事儿祝缨在民间也听过一些的。巴结某一贵人,就能得一官职。父祖户籍,再造一份就是了,她现在的户籍就是后填的。
祝缨大胆地问:“您的新差使也泡汤了?”
金良忙说:“胡说八道!”
郑熹道:“我自会安排旁人去干。”
“能比我干得好吗?”祝缨说。
金良道:“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你怎么……”
祝缨问金良:“你挨过饿吗?认真饿的那种,因为没有吃的才饿,不是有吃的吃不到嘴里或是一时饭没做好——那种不是真饿。
有人告诉你,再饿两顿,以后想吃什么吃什么。如果你从小饿到大,你是不会忍的,有那么一丁点儿东西,都要填进嘴里再想下一口在哪里。
如果你从小不缺吃的,你是能多熬两顿的。
这不是眼皮子浅,就是饿了。
我饿了。不过我比别人强点儿,我虽饿不到两顿,但能饿一顿。”
金良惊愕地看着她。祝缨仍然表情平静,她想好了,她得尽快有一个身份才行,官身。周游这种货色是不长脑子的,良民不足以保证自己全家的安全,得尽快弄个官身,虽然小官小吏也容易被人拿捏,处境比平头百姓可强多了。读个三五年的书?够周游跟狐朋狗友把她往牢里扔八百回了。扔她还行,要是把她爹娘弄牢里……
郑熹点点头:“这一顿,你想怎么个饿法?”
祝缨道:“我考明法科。律书我已经读了一些了,还有令,花不了多长时间。反正是背书嘛!经义之类,他们钻研得太深了,一时半会儿糊弄都糊弄不了,说话就露怯。背书,我可以的。考过明法科,您那差使里什么活我就都能干了。离考试还有点时间,来得及。”
郑熹指着书房里某一架子上道:“你要考的就是这些,怎么样?”
祝缨道:“就算吞,我也把它吞下去。”
郑熹沉吟了一下,道:“也好。”
金良不知道这样安排好不好,他也没听过“明法科”这个鬼东西,更不知道这玩艺儿是考什么、怎么考、几时考。正常人谁管这玩艺儿啊?!正要说话,甘泽急匆匆跑过来,在门外说:“七郎,有件事儿!”
郑熹问道:“什么事?”
甘泽进来,看了一眼祝缨道:“三郎的爹娘,被人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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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金良与祝缨离开之后,张仙姑就与祝大商量上了。
张仙姑的意思:“要不行我就上大堂上去,契书是我签的,有事儿我顶了!”
祝大骂道:“你懂个屁!你出面了,孩子身份怎么办?好容易办了个新户籍呢!”
“那你说怎么办?”
祝大道:“老子豁出去了!走!上沈家去,叫他再打我一顿!你在一旁看着,他们打着了,你就叫嚷起来,说他们打亲家了!嘿嘿,打了亲家,他还有脸要咱们孩子给他家当女婿?”
“是外甥女婿!”
“那就再去冯家吵一场!”
所有人千算万算,就忘了一件事——张仙姑和祝大是跳大神的,干这一行的许多都是坑蒙拐骗混口饭吃。祝缨这样的,是这一行里的异类。
这两口子要没点子歪心眼儿,混不到还能生养个孩子,又把孩子养大。
两个神棍,向金大娘子借了来福,也是让来福在街口等着望风:“只要我们不死,你就别出来。看要打死了,再来救我们!”
跑到沈府,依旧是自称亲家,祝大上回是求见,说话还老实,这回就会骂了,嘴里十分不干不净:“忘了根本的王八!”之类。
理所当然地被打了一顿。
两口子挨了一顿打,故意没挡脸,挂着彩跑到了冯家。冯家比沈家还莫名其妙,冯夫人压根儿连“亲家”是什么人都不清楚,门房就更不清楚了。看着这两口子疯疯癫癫的,拿扫把将人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