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仙姑啐了一口:“有媳妇了还要招惹别家闺女就不是个正经人。你怎么还坐得住啊?听了都不生气!哎哟,打小就这个性子,不哭不笑的,现在倒是笑了,有时候还是假笑。”
祝缨皮笑肉不笑了一下,道:“我有数儿。”
祝缨之所以没炸,也不全是因为性格,而是因为——毫不意外。
黄十二郎犯什么事儿,她都不会觉得意外。
隐户,她不意外,不是因为读史三不五时会读到,也不是因为卷宗时常会见到。而是因为她自己也可算是“隐户”中的一类,如果她家当年不是当神棍,而是给朱家村某大户家里当佃户,可不就是“隐户”了么?
算税也是如此,当年死鬼于平虽没有倾囊相授,也蜻蜓点水地讲了一些。于妙妙家就是那种少交税、逃徭役的,当年的祝缨不知道于妙妙家背后的这些事儿,只知道于妙妙能通县衙,且待她家还颇和气。如今想来,也是自己逃税别人填坑。
她的见闻,比一般京城的小官小吏可要广许多。比如祁泰,以前是个京城小吏,接触到的人大部分用不着这样的手段。与乡绅的吃相略有不同,就像她,现在是官了,是官就免役、免一定的税,朝廷还发俸禄,俸禄从百姓的税里出。
很难说哪种好、哪种坏,只能说坏得各有特点。
朱家村里,都有人背后说朱四对晚辈媳妇动手动脚。所谓踢寡妇门,“欺负”可不止是吃绝户夺财产。
周游一句话,知府就要送个厨房丫头给他。
酒足饭饱的时候,酒桌上拉着歌姬舞女的手说:“跟我回我家去吧,别在这里了。”虽是调笑之语,真要跟他走、他绝不会推辞。
其实,种种事情她以前都遇到过、身中其中过,有些事儿当时不知道,后来进京读书做官了,回味一下,哦,原来是这样。
也之所以,她从明法科考试开始,就比同侪拔尖儿。别人很难有她这些经历。有这些经历的人又没有她这样的运气能够读书做官,且大部分人学习也没她快。
张仙姑气个半死,祝缨理解,但不会跟着生气。
她早想明白了。
张仙姑道:“你就气我吧!”她虽然气呼呼的,仍然比较同情林氏,说林氏“可怜,没个儿子”,又说了她们的请求。
祝缨道:“她做得了主?当不了别人的家,就别替别人磕头。”
李福姐宁愿不要儿子也要逃走,林氏愿意礼送她出门,那为什么李大还要告状?
黄十二郎听她的吗?
张仙姑叹一回气:“是啊,再可怜也不能把你架墙上。这姓黄的为什么不放人呢?”
祝缨道:“管它呢?我派人去思城县问问,到底谁有道理再判。林家闺女只要自己没欺负人,我不连坐她。”
到底是自己的闺女更亲,张仙姑道:“那就行。”
祝缨道:“明天就发文叫他们去。”今天问了大半天的案子,再行文、动身就晚了,所以是明天一早打发人去思城县。
张仙姑要张罗晚饭时,花姐进来说:“小祝,小江和江娘子要见你,说有件事儿得禀报。”
现在她管江腾叫江娘子,管江舟叫小江。
张仙姑道:“哎哟,那过来一块儿吃饭吧,还够吗?”
花姐道:“够的。”赶紧去厨房临时又抓了几个菜,腊鱼腊鸡斩块蒸一蒸,炒鸡子,忙得一头汗。
江腾二人过来之后,对祝缨抱一抱拳,道:“大人,有件事儿……”
江舟跟李福姐那儿聊了半天,心里没定主意,回来问江腾怎么办。
江腾当机立断:“去告诉大人。”
两人摸黑到后衙来,江舟摸出小本子,将李福姐所说一一讲明。祝缨要过她的本子来看,上面写着一些散乱的字词,没有成句。江舟脸上一红:“小女记不快。”
祝缨点点头,将那几页撕下,说:“这几页我留下了,你们出去别说,叫她们也都不要宣扬。”
二人道:“是。”
江腾从头到尾没有多言,也没有表现出十分的愤怒,心道:祝大人一定能办好的。
祝缨这边,连夜召来了项乐:“你去一项思城县,不必特别着急,但要十分仔细不能露出痕迹来,不能叫人察觉出你是这里县衙的人。但是要给我查访一下,黄家,有没有——私设公堂。”
“私设公堂?”项乐奇怪地问道。
“就是私下里是不是也如县衙这般讯问人。”
项乐恍然:“是。”又想,这样不行么?哪家自己丢了东西,也有关起门来审家贼的呀。
“知道怎么问话吗?”
项乐笑笑:“这事儿不能用问的,得是打听的。小人装个行脚商,打听哪家大户人家有钱、大方、好不好相处,会不会欺负人……”
祝缨听他说得有门,道:“你回去收拾一下,明天来领文书动身——保密,项安也不要告诉她。”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