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床上,对老妻道:“可不得了!现在孩子主意怎么这么大了的?都是你惯坏的他!去把他锁在房里,叫他闭门思过,不许出来!老二,你明天去学里,给他请假!”
顾同他二叔刚好进来就听亲爹又给他派了个活,他弓身上前,道:“爹,阿同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呀……”
“呸!”顾翁啐道,“他小孩子家懂什么?你竟然也听他的?你白活这么大了。”
二儿子挨了一口,低声道:“可咱们县令大人不也是明法科么?您瞧……”
顾翁冷笑道:“别道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打小我看着阿同好,你们就都说我偏心,恨不得他学坏了!外人不是仇人,自家人恨起来才是真的恨呢!就怕自家人比自己好了!”
“哎呀,死老头,你说什么呢?”一旁老妻听了不乐意了。
顾翁道:“你们都别想了!我定的,不许改!”
二儿子低声道:“他一心仰慕县令大人,要不,您找县令大人说说,请县令大人劝劝他去?总怄着也不是个办法,一天两天不上学,十天半个月的不去,学里该追究了。”
顾翁道:“你也滚出去。”
二儿子只得抱憾离开。
老妻低声埋怨:“你怎么那样说孩子呢?不管哪一个,不能好好说么?”
“还要我求他们不成?明天就去见县令大人!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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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翁说的时候硬气,可是顾同安心睡了一晚,他却气得半宿没能睡着,第二天一大早起来饭也吃不下就想去县衙。
在家气冲冲,出了门越近县衙他的脾气就变得越好,等到了县衙求见的时候,又是一副很温和的样子了。等看到祝缨那张看不出想法的脸,顾翁语带谦恭地说:“大人,麦种如何分,小老儿不敢置喙,这麦子怎么种,您是不是要教导我们一些?”
祝缨道:“顾翁等不及了?我也才种了一年,今年不定能种成什么样子呢。所以我想,真士绅们应该为家乡多出些力,才找你们先种。”
顾翁笑道:“大人定的事儿,准是极好的。”
两人互相客气了一回,祝缨道:“一两句说不清楚,等我从州府回来,再与你们细说。还有什么事吗?”
顾翁踌躇着不知如何开口,外面小吴跑了进来:“大人,顾小郎君求见呢。”
祝缨询问地看向顾翁,猜到应该是为了转科的事儿,她现在对顾同转科的想法是一点也不迫切的。当然,顾同想考进士是真的挺难的,今年那个去国子监的机会她又给了赵苏了。
她说:“今天不上课么?请进来吧。顾翁,这是怎么回事?”
顾翁哑火了,顾同却跑了进来。他看着还挺整洁,祝缨细看却发现他后背上有点灰尘,头上的帽子也有点脏了,心道:这是被家里锁起来之后逃过来的吧?
顾同是跳窗跑路的,还差点崴了脚,二叔不是真心要拦他,他意思意思跟家仆周旋两下就跑出了家门。
祖孙俩在祝缨面前大眼瞪小眼的。
祝缨道:“你怎么不上学?”
顾同当地一跪:“大人,学生想转明法科!学生觉得明法科顶好的!读明法科也不耽误学生读经史!我的《春秋》也已通读过一遍了。”
顾翁响亮地抽了一口气,祝缨问道:“顾翁?”
顾翁左右为难,小兔崽子是真的被惯坏了,硬是不怕他,还敢跑。祝缨他又得罪不起,不敢揭人家出身的短。顾翁肚里一肚子的计划,底子里还是怕县令的。
祝缨却很宽和地道:“你先起来,有话好好说。”
顾同也机灵,并不提自己之前已拜访到祝缨的事儿,只说自己的盘算:“大人容禀,大人一向宽容待人,不会说学生功利。学生想,明经、进士应考者众多,出头也难。福禄县乃至整个南府也无甚全国闻名的大儒,如何能出息?多少年也不曾有一个经明经、进士出仕的人了。明法科却有大人指点,学生请大人不要嫌弃学生驽钝,许我转个明法科,好向大人请教。一个人能做的有限,但是能够出仕,就能像大人这样帮许多人了!”
祝缨看向顾翁,问道:“顾翁的意思呢?”
顾翁支支唔唔又说不出话来,祝缨笑道:“看来顾翁还是有所犹豫的,顾同,你先跟小吴去洗把脸。”
顾同微微一顿,将两个人都看了一眼,道:“是。”他捏着两把汗,将赌注压在了祝缨的身上,他希望自己心目中才树起来的榜样不会让自己失望。
孩子一走,顾翁就开始大口喘气,一副被气得不行的样子。祝缨道:“我以前问过转科的事儿,都过去这么久了,他怎么又想起这么一出来了?嗯?”
顾翁苦着脸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大人,您看这孩子……”
祝缨道:“年轻人可贵之处就在于有一身的锐气,没了锐气,人也就没意思了。我知道你们的心意,还是想走最正的正途嘛!”
顾翁赶紧连摇双手:“不敢不敢,不是!小老儿的意思不是说明法科不好,是他已读了这么多年了,再一转又要耽误功夫了。”
祝缨道:“他还年轻,倒也耽误得起,这样吧,就让他先跟着我一年,走走看。合适了就走下去,不合适,我重给他一条路。要不,你给他安排?”
顾翁道:“不敢不敢,就听大人的。”心里把孙子骂个半死,又不敢怨祝缨。
祝缨把顾同叫了过来,道:“给你阿翁道歉,你气到他啦。”
顾同心中祝缨是可靠的,可是居然让他跟祖父认错,他心里失望极了,只对祖父深深一揖,要他认错那是不可能的。顾翁心里对这孙子也是不满了,他拂袖而起,对祝缨一拱手:“我是管不了他啦,全交给大人了!”
顾同心中骤然一喜,直起身来看顾翁脸上的表情不似作伪,惊喜地看向祝缨。祝缨道:“你可以先试一试,一年后要是没个成就,就老实跟你祖父回家去。”
顾翁道:“我才不要他呢!”
顾同对顾翁道:“那我要您。”
顾翁气得将胡子一吹,向祝缨匆匆道别!
顾同左顾右盼,在留下来还是陪着回家之间作选择的时候顾翁已走远了。他就当这是天意,顺势留了下来,凑上前道:“老师,为什么是一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