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恩寺里来了个贵客,住持是得去见一见的。
住持从祝缨这里得到了一个确切的答复:我对佛家没有恶意,我家还信佛呢,上次来遇到了抓人贩子并不是我要跟佛寺过不去,是他犯着了国法,并不是要把你们寺也当成窝点。
一般的官员有这样一个态度算是可以了,住持也不能强求人家给佛家表忠心。比有人直接问他“佛法大?国法大?”要礼貌太多了。至于说什么抖机灵的偈子,能知道、合适的时候用,可见确实懂些佛法。他又掌合什又宣了一声佛号。让手下的小沙弥陪同祝缨在寺里转转。
祝缨道:“正月正是寺里缺人手的时候,我陪家母转转就行了,都是熟人,大和尚自便。”
住持含笑而去,祝缨把小沙弥也打发了,跟张仙姑接着闲逛。张仙姑对这些机锋是听不大懂的,但是看女儿跟和尚说话都是和风细雨的就觉得没事儿,她也不想跟和尚一起逛庙。母女俩慢慢走到了一个高台上,看着住持迎了段琳一家子进去。
段琳五官端正、衣着考究,段琳的夫人以及数个年轻的女眷也都穿金戴银,比张仙姑这装束可值钱多了。张仙姑咂咂嘴,说:“不是说他们家倒了霉了么?怎么还这么抖?”
段琳这个模样的中年人,是该着叫张仙姑这个年纪的妇人心生喜欢的。这家人这么个威风样子,却让张仙姑不平衡了起来。顾不得赞赏,她先说出了疑问。
祝缨道:“人家的‘苦日子’,跟咱们的苦日子,也不是一个日子。真要把咱们嘴里的草料省下来供给人家,人家要嫌恶心叫拿去喂马喂驴的。”
张仙姑生气地道:“他早晚得再倒霉!什么庙啊,不逛了不逛了!咱们去慈惠庵去。”
祝缨又跟她去了慈惠庵,顺手给一座孤坟摆了点果品,回来看张仙姑正在跟付小娘子的儿子说话,这小孩子在学识字,张仙姑也多认了几个字,跟这小孩儿主了半天字,给了小孩儿一个压岁红包后张仙姑的心情好了起来。
祝缨则掂量着段琳的份量,心道:这可不是什么好应付的人呐!
段琳,在外面任上的政绩是不错的。他与大理寺也是有些交集的,经他手的案子,报上来也都是有理有据的。郑熹真是个王八蛋,之前什么也不提,祝缨也就跟正常地方案件一样的给他过。听了段琳的名字之后,她只得又重新跑去把段琳数年间提交过来的案件卷宗重新给翻了一遍。又将与段姓官员有关的案子也都梳理了一遍,白费了许多功夫。
这本应该是数年间的琐碎功夫,如果遇到的时候就留意,日积月累,需要的时候直接就可以拿来用。现在要在极短的时间里汇总大量的信息,祝缨记性再好,也很费了一番力气才将这些整理出一个目录来,以防日后可能会用到。
而在正月里,她还有一件大事要做——冠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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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礼这个东西,在古早的时候是十分隆重的。男冠而女笄,都是成人礼,祝缨占了个便宜,多当了五年的小孩儿。呃……童工。
到了如今这个世道,即使是诗礼之家,这个冠礼的仪式办得也不那么正经了。因为好些人家的男孩子他不到二十岁就娶老婆了,女孩子不到十五就说了婆家,成人礼就会在婚礼前比较仓促地举行。又因冠礼还比较繁琐,久而久之,就不怎么正式的举行了。
一般就是做个大生日,亲朋友好友一聚。连取表字这样的事,许多人都是二十岁之前就有人赐字,也就不一定在这一天再请个德高望重的人来取。
以上都是说得过去的富贵人家的事,穷人如祝大祝三之流连正经名儿都没一个,哪来表字?
到了皇家,如果有特殊的需要会给皇子、尤其是太子等人提前举行冠礼以示成人,可以上朝、继位等等。倒不一定是为了成婚。这个日期的弹性就会特别的大,从几岁到十几岁不等。
祝缨这个“冠礼”家里既穷,又没什么讲究,还早早地出仕了,也就如所有半穷不穷的人家一样,很是稀里糊涂。如果没有郑熹特意提醒,什么蓄须之类很戳她的心,这个生日做不做都不一定呢。
生日这天,祝缨不得不发几张帖子,请大家到自己家里来吃个生日酒。
天还挺冷的,就得在前院里搭棚子,还不能露天。
张仙姑很内疚:“你都二十岁了,也没做过几个生日!是该好好地过一回了!”
花姐知道内情,心中忧虑,她也不知道祝缨有什么办法应付。可是随着二十岁生日的到来,祝缨这个在形象上作出改变的问题就必须落实了。花姐想了好些天,也没想出来有个什么更好的办法。粘假须?万一胶不粘怎么办?还有娶妻生子的事儿……
她是愁着帮祝缨筹办这一次“冠礼”的。
二十岁的生日场面没有暖宅时的大,几个朋友、几个同僚,也没请大理寺内的吏员们。但是郑熹很给面子地出现了一会儿,大理寺的官员们都有点震惊——大伙儿是万没想到他会出现的。
张仙姑和祝大见了郑熹还有些害怕,却不像当年那么的恐惧了,磕磕巴巴地上前行了礼,说了几句自认的场面话:“大人,贵足贱地,同喜同喜。”
郑熹也不同他们计较,笑着说:“恭喜。”
张仙姑想起来郑熹才新婚,又恭喜他新婚,说话有点颠三倒四的,祝大连恭贺新婚的事儿也没想起来,听妻子讲了,也跟着祝郑熹“早生贵子”。郑熹一双儿女都老大了,仍然很有涵养地感谢了他们俩。
心道:这样的父母却生出那样的儿子来,祝家祖上可真是福荫深厚了!
祝缨将他请到正堂上座,郑熹将这屋子看了一眼,说:“过于简朴了。”
祝缨笑道:“衬我正好。”
虽然给郑熹在正堂里摆了一桌,还让胡琏、左司直等人相陪,郑熹也只坐了一小会儿就走了。他过来就一件事,给了祝缨几套极好的正式的袍服。冠礼加冠的仪式祝家也摆不来,郑熹就给了祝缨几套衣服连靴帽腰带之类。
他到这里最重要的不是喝酒,而是给祝缨取了个字——子璋。
取完了字,再饮一杯酒,他就说:“我在这里,你们也不自在,好好做一天生日,以后就是大人了!”
祝缨垂手道:“是。”
郑熹出了正堂,问:“王相给你的书斋题字了?在哪儿呢?”
祝缨将他请了过去,正堂是没有做成封回廊的样式的,到了书斋前,将封回廊正面的几扇门打开,才看到书斋门上的匾。郑熹道:“嗯,字还行。”
祝缨请他进去坐,郑熹又进去看了一眼,见这里面最贵的摆设也就是王云鹤的字以及他送的博山路,说:“屋子有了,也该收拾得像样些。”
祝缨道:“还没腾出手来呢。已经比小时候好太多了。我这个年纪能挣下这样的房子来已经很了不起了。”
郑熹道:“你要是想,本能比这个更好的。”
祝缨正色道:“人总得有个数儿,不能太贪,我要细水长流,可不想一下子把自己撑死。总要慢慢积累的。”
郑熹满意地道:“说得不错。不过要记着,你积累,别人也积累呢。厚积而薄发,累积二十载,现在人家要发啦。”
“咦?那……陛下是怎么想的呢?”
“陛下为什么要多想?”郑熹反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