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中,魏傕行将就木,没了魏郯,郭夫人和魏昭已然是主人。魏昭的将才,我并不看好,梁玟一旦破了怀州,雍州便如危卵。这两日,我已经听到有人在议论魏昭奏请往北迁都之事。这般情势,我和阿谧留在府中,孤女寡母,今后的生活便悉听他人摆布。当然,还有另一种情况,是我想一想都觉得痴妄太过的,那就是魏郯没有死……鼻子酸酸的,我怔怔地看着玩弄小铙的阿谧,又开始想哭。许是察觉到周围人的愁眉苦脸,阿谧这两日也安静了许多,见我看她,她也看着我,&ldo;呜呜&rdo;地哼两声。我长长地叹了口气,低头与她前额相抵。魏郯,你到底是生是死?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算得什么?夜里下过一场雨,第二日,天气阴阴的,并不闷热。我穿上孝服,镜子里的人身披斩衰,头束麻巾,恍如许多年前那张还带着稚气,满怀愤懑和悲伤的脸。阿谧还小,我只扯了一块麻布系在她的腰上,也算服丧。未几,家人来请,我抱着阿谧走出门去。魏昭已经等候在门前,玄色的袍外面披斩衰。我注意到他的车是从前魏傕巡视军营乘坐的,魏郯也坐过一两次,如今轮到魏昭,身影几分相似,却少了些刚强的杀伐之气。&ldo;长嫂。&rdo;他向我一礼。我还礼:&ldo;二叔。&rdo;&ldo;今日劳烦长嫂。&rdo;&ldo;二叔哪里话。&rdo;我谦和地说。魏昭看看阿谧,没有多说,让家人服侍登车。细柳营距雍都十五里,并不远。魏郯领军往新安之后,这里还剩三万人,以供雍都防卫。我从未来过这里。但魏郯不一样,从前,他每日早出晚归,有许多时候要宿在这座营中。道路宽敞平坦,旁边绿树成林,都是这几年新植的松柏。这是魏郯来过无数次的地方,如今,我和阿谧第一次来,他却不见了踪影……我的眼眶又开始发涩。不想他了,我转过头来,不再往外看。马车驰入辕门,到了点将台前,出乎我的意料,这里站满了人。旌旗猎猎,军士按品秩列队,从将官到小卒,神色肃穆,昂首挺胸,阵列像棋局一般整整齐齐,几乎望不到头。我讶然,看向魏昭,他脸上亦有些异色,不过,很快镇定自若。&ldo;禀大将军!&rdo;一名将官身配铜印墨绶,上前来虎虎生风地一礼,大声道,&ldo;细柳营都督程茂!领细柳营将士三万一千五百人列队在此!请大将军阅示!&rdo;我将阿谧抱稳些,不让她乱动,眼睛看着程茂。魏郯去新安之前,考虑到雍都留守之事,便将程茂任为细柳营都督,统管全营。魏昭似乎对这样的场面有些不太适应,颔首道:&ldo;入列。&rdo;&ldo;诺!&rdo;程茂又是一抱拳,转身时,我看到他的眼神扫过这边。鼓角浑厚地奏起,我跟在魏昭身后,登上了点将台。细柳营仿自长安,校场亦做得大气磅礴。方圆足有二里,点将台以土石筑成,高有十丈。魏昭一手扶在腰间的剑柄上,向军司马一颔首。军司马答应,却将一把长弓和一支箭奉上,旁人则将一只火盆抬前。&ldo;何意?&rdo;魏昭皱眉。&ldo;禀大将军!&rdo;军司马道,&ldo;细柳营之制,主帅火箭射侯,以为阅兵号令,&rdo;我心中讪然。火箭射侯有一个典故,是前朝名将耿龙的神武营所创,可彰显主帅威猛,亦可鼓动士气。不用问,这样刁难人又透着满不在乎的规矩,定是魏郯留下的。可魏昭不是魏郯。我瞥一眼台下画作虎形的布侯,魏郯一箭能百步穿绳,魏昭恐怕十步外都穿不了。果然,魏昭的脸色有些不好看。&ldo;今日阅兵,已旗鼓为号。&rdo;他说。军司马有些诧异,却很快一礼:&ldo;得令!&rdo;他上前,从腰间取出令旗,一招一式地挥舞。只听鼓声隆隆而起,校场上,阵列整齐的军士忽而朝两边撤开,如棋局变幻,规整而不乱。待得众人站定,军司马将手中的旗帜又换个招式挥舞,只见阵列再变,场上尘雾扬起,军士们跑动的步伐声几乎一致,隆隆如擂鼓,无数戈矛反着太阳的辉光。闪闪耀眼。&ldo;杀!&rdo;程茂骑在马上,拔剑举起。&ldo;杀!杀!杀!&rdo;万众同声回应,吼出来的声音可排山倒海。我看一眼四周,跟着魏昭来的,有好些朝中的大臣,似乎都被这般阵势唬了一下,神色紧张。这些朝臣,好些是从长安追随天子而来。兵荒马乱,他们大多经历过,朝廷脆弱不堪的时候,一小股千人的持械流氓都能让奔逃中的公卿们心惊胆战。也正是因此,他们对行伍出身的人怀着天然的恐惧,魏傕的儿子里面,魏昭比魏郯更得他们亲近,亦是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