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头,掏出手帕来拭干了泪,换了轻松语调,回他:&ldo;我也结过婚,也生过孩子,我早已经人老珠黄,无人肯收。所以只好来找旧情人,渴望昔日情谊依旧在。我只等你说爱我。&rdo;他说:&ldo;你已经看到,我早已经不是往日模样。你看‐‐&rdo;他摸着面皮,寂寞讥笑,&ldo;这张脸,黑黄黑黄,长满褶皱。我在泥地里打滚太多次,爬都爬不起来,满身污秽,以前就配不上你,现在更是。微澜,你有那样好的生活可以继续,为什么非要钻牛角尖?&rdo;她今日脸上没有妆,眼角残余岁月痕迹,一张素面,来贴他粗糙枯败的面庞。她依着他,紧靠他,她说:&ldo;晋文,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像二十岁那年一般,那样深切狂热地爱过一个人。二十岁时,他们可以说我是年少轻狂,是鬼迷心窍。可一直到四十岁,我还是那样热烈地如二十年前一般爱着你。这不是钻牛角尖,这是为我可怜的爱情寻一个出口。晋文,所有的阻碍都不是阻碍,只要你别再推开我。&rdo;他说:&ldo;微澜,你这个傻瓜。&rdo;她笑,&ldo;这是报复吗?二十年前你求婚时,我也这么说过你。&rdo;他轻轻叹息,&ldo;微澜,我这辈子做得最好的事情就是爱你。最荣幸是被你爱。可是……&rdo;她截断他的话,从包里取出深蓝色绒线盒子,打开来,是二十年前的一只铂金戒,极其简单的款式,一颗钻也没有。她将戒指递给他,&ldo;我们早就结过婚,你是我丈夫,我是你妻子。从来都只是彼此唯一,谁也别想再来拆散我们。&rdo;又问:&ldo;你的那一只呢?&rdo;他说:&ldo;不见了。&rdo;&ldo;我不信。&rdo;说着要搜他身,又来解他扣子,被他一把抓住,皱眉说,&ldo;微澜,不要孩子气。&rdo;&ldo;唉,我都已经四十岁,孩子气?只有你会这样说。&rdo;他取下颈上红绳,戒指栓在中央。她抢过来,拆散了绳子,将他无名指上的金戒指取下来一甩手从窗户扔出去,也不看他什么样表情,只低头径自将铂金戒套上他无名指。再将女戒递给他,&ldo;我比你诚心,早就为我们的婚戒腾出地方。&rdo;他捏着戒指,迟迟不肯相与。他说:&ldo;微澜,你不明白。我已经是废人……其实,说得更清楚些,我已经不是男人,再也不能让你快乐。微澜,我不能了,再不能了。你看,以前我担不起男人两个字,现在是名副其实的不是男人了。&rdo;他决绝说完,她也不过静静看着他,那样平静而安宁,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她始终在她自己的世界里想念他,从始至终没有望见生活的全貌。他已将话说明白,一身疮疤都抖落在她眼前,她总该放弃。没有女人能够忍受,绝没有。程微澜平静开口,低声道:&ldo;我都知道,父亲那时做的事情,他后来都清清楚楚一字不落地告诉我。林瑞聪并不是你亲生儿子,你与王凤娇结婚不过是落难相帮。你对她她对你,到今天都已经足够。&rdo;忽而轻笑,轻抚他脸庞,沉醉在他温柔怜惜的双眼里。他听见她说:&ldo;上个月程谨言病危,我已经做过子宫摘除手术。离婚协议也早已经签好。晋文,这些年我活得很混乱,我已经不再年轻也不再纯洁,晋文,你还要我吗?&rdo;他抱着她,紧紧,心口颤动,疼痛蔓延全身,他已然说不出话来,只得紧紧依靠,从来只有彼此,拥抱如相逢初日,二十年的分离不过一瞬。闭上眼再睁开眼,她已经回来。很好,这已经很好,苦难与折磨都已远离,爱无须计较。他说:&ldo;微澜,你这个傻瓜。&rdo;他说:&ldo;微澜,我爱你。请相信我,我爱你。&rdo;她亲吻他曾说爱她的嘴角,狠狠点头,&ldo;我知道,我一直知道。&rdo;残酷的生活令他日渐枯槁,在钱币中挣扎,烈日里暴晒或大雨中行走,在泥泞的土地上劳作,他满手茧,满脸皱纹,他迅速老去,变得丑陋,粗俗,羸弱,不堪一击。可是无论多么贫穷,无知,粗俗,病弱,自始至终永恒保有着他对她的爱,其实他从不曾老去,他是她记忆中白首相携的恋人,历久弥香,永不老去。你若不来,我就不老。在病房门前,未央敲一敲轮椅扶手,示意程景行停下来。未央有些踟蹰,或者说是惧怕,&ldo;可不可以不要进去?&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