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中午吃饭,未央已经烧得糊涂,额头上热得烫手,两颊通红通红,半睡半醒间依然挣扎,一时哭一时闹,程景行不知道她在梦里又遇见什么,其实,想也不敢想。医生又赶来,检查一番,便说要送院治疗,程景行只怕是大病,急急忙忙赶去医院。未央身上的衣服都是他一件件穿好,又听见她迷迷糊糊喊过一声舅舅,一时将他心填得满满。照过片,查出来急性肺炎,需留院治疗,程景行便在病房里陪着,未央醒来时,他正端着米粥进来,衣服都没有换过,皱巴巴地耸拉在身上,唯有眼睛明亮,看起来才不似破落户。动了动嘴皮子,喉头干涩,一时只发出几个单音,像是哑了。程景行急急忙忙起身去倒水,端过来,未央还躺着,要怎么喝。话也说不出来,只好拍一拍升降开关,程景行方才大悟,将病c黄上部调高了,令她半躺着,慢慢喝了水。未央唇上干得翻皮,一杯水下肚,再塞给他,&ldo;还要。&rdo;他便老老实实端茶递水,见她喝饱了,仍问:&ldo;饿不饿?我买了粥,要不要喝一点?&rdo;未央微微抬起头,瞧见茶几上整整齐齐一排摆着七大碗。&ldo;你还要在病房里请客不成?&rdo;程景行有些讪讪的,又去倒一杯水,背对她,&ldo;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于是让他们每一种都送来。&rdo;未央无奈,&ldo;我不挑食的,随便什么都好。我不是诺诺,我没有挑食的权利。&rdo;程景行僵着背站着,手里端着玻璃杯,怎么也不肯回头来对着她说话,被百叶窗切割的阳光一条条圈在他背上,全然是隆冬时节生灵覆灭的寥落与萧索,未央突然觉得心疼,他的背脊立得挺直,但未央却觉得,再过一个时节,再落一片叶,他便要被压垮了,要失声痛哭,或是……&ldo;你喜欢什么,我都会买给你。&rdo;说话时,他没有让她看见他的眼睛,有些落寞,又有些无所适从,更有些按耐不住的兴奋与冲动‐‐他的荷尔蒙激素陡然上窜,几乎要冒出几颗红肿闪亮的青春痘来。未央还是要刁难他,&ldo;我并不喜欢这些黏糊糊的东西,无论是什么口味,都寡淡得令人作呕。我素来喜欢辣椒,红红的一串一串放下去,哪里还有不好吃的东西。不然叫一盘水煮鱼来?我一定吃完一锅子米饭。&rdo;程景行又换了教训口吻转过脸来,肃穆道:&ldo;你在病中,应该吃清淡点的东西。&rdo;未央一摊手,冷笑:&ldo;可见并不是我喜欢什么就能得到什么?你不能允诺,我更不能相信。你这样说,平白给了我虚无幻想,到时不能兑现,就不怕我抓着这点承诺寻死觅活,搅得你头晕脑胀不得解脱?&rdo;程景行握紧了杯身,极力隐忍,顿一顿,才走到茶几旁摆弄些碗筷勺子,&ldo;现在吃吧,温度刚刚好,再过一会就要凉透了。&rdo;未央咳起来,身上还有伤,连带着浑身都痛,这下一股脑的更来了火气,止不住。&ldo;你这样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心有不忍?不不不,你们程家人心如铁石,我不过是汐川街上卖身的小妓女,还指望你们高抬贵手放我一马?话既然说开了,咱们也别再藏着掖着,说白了我就是出来卖,做的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生意,第一次咱们算清了,可后头,舅舅,您可是夜夜都在我那躺着,再说昨晚上我都快被折腾死,亲兄弟明算账,你们都比我大了一轮,可别真厚着脸皮来欺负我个弱女子,多少钱您掂量掂量,痛快点给了吧,我这还病着呢……&rdo;一口气说完,又是一阵猛咳,捂着嘴,好不容才缓下来。低头看着他的皮鞋一步一步走近了站在c黄边,他似乎长长叹出一口气,宽大的手掌轻轻拍着她的背,她背上有伤,左侧淤青了一大片,他也不知道,胡乱地替她顺气,一下下拍得她疼到心尖上。她却也不肯说,只低着头,一滴一滴掉着泪,那眼泪像是开了闸门,怎么也止不住,这下她更不敢抬头,嘴巴捂得死紧死紧,也不怕憋死自己。她恨起自己来,从前绝不会这般矫情,两句话没说完就哭,眼泪越来越廉价,越来越不似从前的林未央。啰嗦一下咳得厉害,再配着她哭得抽抽噎噎,恰时咳嗽得猛了,止不住挖心掏肺地干呕起来。一张脸憋得通红,依然不高不低地发着烧,头昏脑胀,好半天仍是恍恍惚惚的,只看见程景行俊俏的脸盘绷紧了,严肃的样子仿佛一时间到了五六十岁,是个尖酸刻薄满脸褶皱的小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