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留下来吧?”钟越的情况蔡北确实不放心,他本意绝没有在分手之后藕断丝连,却偏偏一次又一次地把过去的亲密和依赖重演。在需要陪伴的时候,他们还是彼此心目中的那个不二人选。两人简单洗了洗,钟越执着地把蔡北夹在怀里,狭窄的床上挤着并不舒服,就好像当年刚在一起时,钟越总是会找机会去蔡北宿舍蹭床。那时候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偏偏宿舍里同学俱在,只好闷起头来偷偷地接吻,吞掉彼此压抑而激动的喘息。蔡北用自己的右手拽着钟越的右手,掌心相交五指相扣:“睡吧。晚安。”很快就到了五月底,也是高三最紧张的时候,老师学生都不好过,蔡北带了两个毕业班的语文,自然也不会轻松,每天讲课的时间倒是少了,操的心却更多。查漏补缺之类的,做起来其实比按部就班的教案要繁琐得多,还好蔡北已经习惯了这种细致,倒也不会太烦躁。工作日蔡北照例是上完晚自修才开始往出租房里走,蔡北大哥大嫂回家之后,蔡北和钟越以前的房子又空了下来,蔡北却始终没有再搬回去的心思。拎着包到校门口的时候,正好身后急促地脚步声到了身边,岳威喘着气拉住蔡北:“老师你动作真快。”“快吗?”蔡北看看手表,已经九点二十了,疑惑地回望岳威,“晚自修不是到九点,你怎么这会儿才出来?”“我……”岳威滞了一下,“我去你办公室外面等了你一会儿,以为你还没走来着,没想到你已经走了。”“走吧,”蔡北不着痕迹地把自己的衣袖从学生的手中滑出来,“晚了你妈妈会担心的。”“老师!”“嗯?”岳威挠了挠头发:“我们这几天在填志愿,我有点犹豫。”“想好填哪儿了吗?”“我想留在本地读大学。”“本地?”蔡北低声重复了一下,“恩,本地的理工科学校还是不错的,正好可以留在家乡,而且学校招生也有政策优惠,挺好的。”岳威听出了蔡北口气里的肯定,心里莫名觉得高兴:“是吧,我也这么想来着。对了,老师你在哪儿读的大学?”“我?”蔡北愣了愣,“去c城读的师范。我当时是对学校不对城市,因为那边的师范学校比较好,就义无反顾地去了。”其实蔡北当时很想不通过,为什么钟越的成绩会考去那样一个城市读那样一个学校,钟越的大学在全国排名是还不错,但那是相对文科院系而言,学校本身的理工科却并不怎么样,钟越到了那里选的依旧是理科,其实是挺吃亏的。不过后来两人在一起了,蔡北也曾猜过钟越当时会北上求学是不是有自己的原因,毕竟自家曾提过想考去那个师范学校。然而蔡北尽管假设性地想过挺多次,却一次都未曾和钟越确认过,以至于这一刻,他都不太清楚钟越是不是当年就已经在打自己的注意。想到甜蜜处,蔡北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把岳威看得很是一头雾水:“老师……在那个学校有很好的回忆?”和自己的学生谈到这种话题其实是有点尴尬的,但是此时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许月光太好,也许心境太合适,蔡北有点情不自禁:“是啊,很美好,大学四年都是。”蔡北眼角眉梢的淡淡喜悦都昭示着这种美好与感情甚至只能说爱情挂着钩,岳威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有点麻木的不安宁:“老师那会儿……谈恋爱了吧?”蔡北笑着点点头:“大一吧,虽然不同校,但是同城,而且学校也不远,经常能混在一起。”蔡北瞧出了岳威脸上尚不懂的藏起的艳羡:“好好复习,等你大学了,照样能享受这些美好的过程,加油啊。”岳威怔了怔,有点脱口而出地问:“老师,你们还在一起吗?你不是……还没有结婚吗?”蔡北当然被问住了,好长一段沉默之后才幽幽地说:“分了。”回到出租房里面,蔡北坐在床上盯着墙发呆。钟越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出现了,从钟越从自己的生活中搬走开始,他们的每次见面似乎都需要一个心安理得足够说服自己的理由,每一次见面又都会情不自禁地亲近。而自从钟越母亲过世之后的那次见面至今,他们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任何联系。手机,网络,现实,都没有任何的交集。大概,正是因为没有足够去联系对方的光明正大的理由。五月的夜晚还是有点凉意的,蔡北怔怔地坐了许久,天马行空地回忆过很多东西,那些甜蜜的过往和分开时的哀伤。在没有遇到钟越之前,蔡北一直觉得自个儿独立自强,每天的时间活得滋润而充分,但是和钟越在一起之后,蔡北才发现自己原来也会粘人,希望看见他多一点,共处的时间长一点。这种下意识的渴盼似乎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那时候两人的学校虽说不远,但是路上少说也要二十多分钟,有时候遇到天气不好或是路况不好,也是挺烦人的事情。然而在一起的大学四年,两人几乎没有一天是不见面的,风雨无阻。蔡北叹口气,矮下身去换上狗狗帮忙叼过来的拖鞋。其实……真的有点想他。之后的那个周六,由于高考之前学生反而放松了,蔡北也不用再去学校。宅在方寸之地一整天,这对蔡北来说简直是不能忍受的。没有孩子们的聒噪,没有钟越的骚扰,在房间里独自过掉一整天,这简直无法想象。蔡北拿了钱包公交卡就打算出门逛逛,他在这里上了三年高中,大学毕业之后又回到这个城市,至今差不多工作了七年有余,这个城市大部分的景色已经很难给蔡北惊奇感。所谓的逛逛,也只是到处瞎转,转到以前常去的那个超市,蔡北忍不住就进去了。如果时间可以回放,如果决定可以重来,蔡北是绝对不会进这个超市的。那会儿蔡北正在食材区,挑好了蔬果之后就去看看禽肉,看到包装好的小排骨,蔡北没忍住就要往购物篮里扔一小包,就在蔡北拿着冷冻包装袋的时候,旁侧走来的两个人就大咧咧地闯进了视线。蔡北瞪大眼,那个人他是绝对不会认错的,那么挂在他臂弯里和他同行两人有说有笑的那个漂亮女人又是谁呢?钟越身上的那条格子衬衫还是前年两人一起去香港旅游的时候买的,款式很特别,偏偏扣子的设计由于太过新颖而不太好解,钟越好几次发情的时候由于嫌弃扣子不好弄而暴躁得直接拉崩了扣子,还是蔡北找来针线别别扭扭地给重新订上去的。蔡北别开眼,甚至微微侧了侧身,成功地没让对方留意到自己的存在。也对,他们谈得兴起,哪里会留意到旁人?手中拿着的冰冻排骨带着彻骨的寒意渗透肌肤,蔡北只觉得手都要冻麻了,忙将袋装的排骨扔进了购物篮。揉了一把酸涩的眼眶,蔡北迅速地拎着购物篮去排队付款。蔡北前头排着的是两位大妈,正在兴致勃勃地讨论今天的鸡蛋和排骨优惠好多。蔡北扫了一眼自己购物篮最上方那一包冰冻排骨,彻骨的寒意仿佛随着刚刚冻得发痛的手掌蔓延入了脊髓,五好青年蔡北首次做了一次不厚道事,把装得半满的购物篮往货架旁边的空地一丢,落荒而逃。有些事情不过是逃避而已,即使是分开了,可是蔡北还是从来没有想象过之后钟越身边会有别人的这种假设。想到那个人的温柔和维护分给别人,蔡北会难以抑制地介怀和难受。理论上已经分开,情感上还尚未承认对方已经不属于自己的现实。所以突然冲撞上来的事实,却仿佛要比钟越搬着行李箱离开的那天更有真实感和冲击力。从超市逃出来,蔡北有点无处可去的荒诞感,一部留意就晃到了以前的小区门口。蔡北挫败地转了个身,很顺其自然地进了常芹的店。蔡北进去的时候,常芹少有地在盯着门口发呆,看到蔡北的身影才魂归正位地一叹。蔡北心里不痛快,反倒不觉得和常芹有客套的必要,往柜台前的旋转椅一坐,蔡北就把脑袋抵在柜台上,随意地看着常芹不太正常的表情。“你的嘴唇破了。”蔡北淡淡地说。常芹的眼中一瞬间露出惊慌,忙用手去触下唇,手指摩挲到破口处时忍不住痛呼了一声,低低咒骂了一句“混蛋”。蔡北第一次听到常芹粗口,以及愤懑的眼神,不免也觉得意外:“谁惹你了?”“一只野兽。”常芹显然还在气头上,难得地快言快语。蔡北苦笑:“你女朋友好凶。”“女朋友?”常芹疑惑,片刻才反应过来,“我哪有什么女朋友,是被一只野兽咬得。”常芹说完又低下头拨弄那两个挂坠,“蔡北,你和你男朋友……分手了?”蔡北陡然慌乱了一下:“你怎么……”“推测一下就知道了,”常芹这次没有再叫蔡北蔡先生,口吻反倒是朋友之间的随意,“你上次和我说你要搬家的时候我就猜到了,”常芹用手指仔细地描绘着挂坠上那个“安”字,“如果不是分手,谁会舍得离开自己充满过去和回忆的家,反而去住一个清冷的出租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