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蔡北凑到暖气足一些的角落里,对着不远处的常芹说,“你上次给我推荐的片子……”“怎么了?不喜欢?”“不是不喜欢……”蔡北停顿了一下,“就是觉得,挺……颠覆的。你想啊,那个主角的特种兵战士,在外头为了国家大义为了人民百姓出生入死,然而最后的结局,却是妻离子散,自己也差点没命。他为他的信仰付出了健康自由,还有家庭,不觉得……太惨了点吗?”“你也这么觉得吗?”常芹拨着玻璃柜台上那两条挂饰,木块之间撞击出轻微的声响,“不过如果他自己甘愿,又怪得了谁?或许,他的爱人,远远不及他的信仰重要。”蔡北叹了口气:“他是真正意义上的英雄,却连妻儿都保全不了。”常芹还在拨弄着挂饰之间的红线:“他的妻子带着孩子离开连生死都没个定数的丈夫,或许也是种解脱。有些人可以很大义,却不能阻止别的人自私。”“也是,总是等着一个生死不明的人回家,听起来也很可怕啊。”这挂饰蔡北是见久了的,此刻看到常芹拨得兴致盎然,不由凑近一看,原来两块挂件的中心都是木刻了字的,分别是:“安,宁。你喜欢这种东西?”“买了挺久了,虽然不怎么美观,倒也没舍得扔。”常芹轻轻地笑了笑,“今天怎么没见你的朋友一起来,过年还在忙吗?”“他回家孝顺爹妈去了。”蔡北拧着个笑容,却掩不住其中的落寞。常芹止住了这个话题:“左边架上是新到的,蔡先生有兴趣的话可以看看。”蔡北抱着一堆东西回家,往客厅的茶几上一放,这些天采购的年货也不算少,偏偏不算大的房子里却有那么点若有似无的空旷。和钟越在一起久了,很多学生时代的回忆就变成恍惚残缺,只记得这个人是自己在意的,却排不清那些前因后果。只知道没有这个人的时候会寂寞。蔡北煮了晚饭,端出来在客厅吃,一边开了电视,广告的声音嘈杂热烈,反而让空间不是那么宁静。小狗甩着尾巴凑到蔡北脚边,被蔡北养了几个月,小狗已经完全不是刚来那会儿的羸弱娇小,慢慢有了点看家狗的凌厉和强悍,虽然那个浑圆的身躯实在是有点破坏形象。蔡北把狗狗的碗放在脚边,一边从自己碗里分东西给小狗吃,一人一狗一起吃得啧啧有声,倒也不是那么孤寂了。吃到一半的时候钟越打电话过来了,照例是嘱咐了一番好好吃饭早点睡觉,睡觉不要踢被子不要着凉之类。蔡北有时候觉得,钟越这种啰嗦类似于对占有物的核对,好像多嘱咐几遍就多一份安稳一样,所以渐渐的,蔡北也就只是听过就算,耳旁风而已。不过接了个电话,蔡北倒是提了食欲,把晚上做的牛柳吃了个七八,小狗在一边被香气诱得汪汪叫。蔡北坏心眼,诱了好久才肯把剩菜都倒进了狗狗碗里。钟越回来的那天是年初三,一回到家就杠了蔡北进卧室,蔡北少说也是一个超过一米七的大男人,被钟越那个霸道又别扭的姿势卡得难受,奈何半天挣脱不出来,憋着嗓子咳了个乱七八糟。钟越把蔡北往床上一放:“呛住了?”“好重的烟味。”蔡北捂着鼻子推钟越,“你是抽了多少烟啊。”“很浓吗?”钟越自个儿嗅了嗅,没觉得有味儿啊!“去洗澡去洗澡。”蔡北嫌弃地把钟越往浴室推,整个烟灰缸似的,呛死了。钟越冲了个澡也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可见急切得不行,一出来扒了浴巾就往蔡北身上扑,蔡北应付着自家男人莫名猛烈的激情,虽然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却也立刻被钟越的热情淹没了。蔡北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隐隐泛着昏暗,胸前扣着一只胳膊让他稍稍得觉得气闷,蔡北挣了一下,那条环在身上的手臂却反而更使了劲。“喂,怎么了?”“……小北。”钟越抵着蔡北的后颈,嗓音有些沙哑,“我妈……可能不行了。”蔡北怔了一下,那之后钟越两边跑的日子猛然多了起来,加上工作上的忙碌奔波,钟越脸上的线条明显消瘦了下去,饶是蔡北拼命地给他做好吃的也没能补回来。那天钟越下班之后又绕去医院,回家的时候已经午夜,推开家门却没见蔡北。钟越径直走进卧室,却正好看到蔡北坐在床沿,目光的前方是已经收拾了大半箱衣物的敞开的行李箱。钟越的,那个巨大的行李箱。看到钟越进门,蔡北转过脸来,露出惨然的笑容:“我今天试着收拾了一下,却发现收拾不干净啊。”钟越稍稍转了一下目光,就看到开着的衣柜里零落的空挡,和散落在床单上的各种细软。“平时也没觉得你多会买衣服,这一收拾,却发现还真是不少,你看,装了大半个箱子,好像还只是收拾了不到一半,更别提你那些茶杯啊靠枕啊浴液啊……”“蔡北!”钟越霍然出声打断了他,语气之中竟然有了些严厉和痛楚。蔡北看了看钟越明显憔悴的面色,脸上也泛出了点委屈的痕迹,看得钟越满满的不是滋味,上前蹲在蔡北前头:“你别弄了,什么时候空了,我自己来收拾吧。”“没事,反正帮你收拾过那么多次了,也不差这一次。”蔡北低着头看着自己因为用力而泛白的手指,“最后一次……”“小北……别这样,”钟越心里堵得快要喘不过气来,“别这样……我看着心疼……”蔡北又瞧了一会儿自己的手指,因为刚刚收拾过东西,手指还残留着少许的黑灰,过了好一会儿,蔡北抬起头,猛然往前向钟越撞去,钟越原本就只是蹲着,一受到蔡北撞过来的冲力,两个人只好抱作一团躺在地板上了。“钟越钟越钟越……”蔡北扒在钟越身上喃喃地叫,“走得干净点……最好明天就走,或者……现在就走……”说着现在就走的人却死死地揪着钟越的毛衣没有一点放手的痕迹。钟越大力地把蔡北扣在自己怀里,这个世界太多人同床异梦,却容不下两情相悦的他们相守终生。倒计时相爱,过一天少一天,却没猜到最后的期限还会被提前。“小北,”钟越揉了揉怀中人的脑袋,“不早了,咱洗洗睡觉好吗?”钟越搬走的那天下着小雨,灰蒙蒙的,为了防潮,蔡北又细心地把钟越那些个高档货装了塑料袋。钟越带走的东西不多,一箱衣服而已,至于剩下的那些个人物品,全部被留了下来。蔡北靠在家门口看着钟越拖着东西出来:“钟越?”“嗯?”钟越把行李箱放在身后,探出手摸着蔡北的脸,蔡北最近大概没睡好过,黑眼袋一圈浓似一圈,脸色灰暗,连一贯得天独厚的白嫩皮肤都显得晦涩。蔡北勾了勾嘴角:“你说我们这样,像不像离婚啊?”钟越滞了一下,忽然倾身咬住蔡北的嘴角,辗转啃咬甚至探了舌尖进去纠缠,湿漉漉的亲吻把两人都弄得气喘吁吁的时候钟越拉回了身体,看着蔡北的脸认真地保证:“小北,也许我以后需要和别的人在一起,也许……也许你的身边也会有别人……但是和你分开的这一刻,至少现在,我钟越还狠狠地爱着你,哪怕将来岁月变迁世事难猜,这里——”钟越用食指指指自己的心脏,“会一直有你。别人可以是我的责任,只有你,是我的爱人。”蔡北别开脸目光漂浮,声音喑哑的说:“快走吧,待会儿雨下大了。”钟越就这么拖着箱子走了,脚步声重的让蔡北都觉得整个人在发颤,蔡北咬了咬嘴唇,终是没有忍住眼眶中的液体。钟越几乎没带走什么,这里的日常用品,两个人一起买的家具,钟越养在阳台的那盆兰花,还有两个人一点点装修布置起来的房子。可为什么几乎什么都没少,却在瞬间觉得房子空荡荡得可怕?蔡北洗了把脸,带上钥匙和钱包,也转身出了门。蔡北平时就不是爱逛的人,此刻阴雨天气的,随便在小区附近的公交站上了最先到的一班公交,随便浏览着窗外飞快流窜过的景色,奈何雨幕朦胧倒也看不清都是些什么了。蔡北下公交的时候已经是终点站,望了望周围萧索的景色,蔡北还真摸不准这到底是城市的哪个方位。这路公交本来就是蔡北原本的工作生活圈子所不需要尝试过的,何况还做到了终点站的城市边缘。这天是周天,蔡北实在太过百无聊赖,濛濛细雨里面蔡北连伞都不愿意打,就徒步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的打着转。可能因为不是城市中央,这边的道路都有点坑坑洼洼,偏偏又是雨天,泥泞没多久就弄脏了蔡北的皮鞋。鞋带散开的时候,蔡北矮下身去系好,摸到鞋带的时候忽然想到,以后……再也不会有一个人,会愿意在自己蹲下来之前就边数落自己边殷勤又迅速地帮自己系鞋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