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吉苑的东南方有棵梅树,我曾在树下埋了一只楠木盒子。我想求阿弟帮我把东西取走,就暂存在你那里,若将来我用得上,自去问你要。”
萧崇河没有追问是什么东西,痛快地点头:“阿姐放心。”
鱼郦了了一桩心事,同萧崇河稍作寒暄,便让他走了。
她站在石亭中,一直目送着阿弟安然进入晏歌台,才乘肩舆返回崇政殿。
那藏在楠木盒子里的,是当初瑾穆为她准备的籍牒、路引和一些宝钞田契。
那些东西在当初鱼郦决心留下为瑾穆报仇时,就被她埋在了地下。
说来奇怪,自从她杀了赵玮为瑾穆报仇,瑾穆就再也没有入过她的梦,仿佛从前她惹他生气,他几天都不理她一样。
刚才合蕊一句无心之言,莫名让鱼郦想起了这只盒子。
在过去几个月她想要寻短见时,其实并不是一直想死。有时听到寻安的哭声,有时想起雍明,有时想起蒙晔和华澜他们,那沉重的惦念会化出一点生的小火苗,但每回都会被赵璟的搓磨浇灭。
如今赵璟不再折磨她了,那点点火苗又迅速燃起来,让她生出一点点对未来的期冀。
瑾穆将盒子交给她的时候,魏军已经在攻城了。
干戈厮杀如在耳畔,瑾穆的声音却仍旧温和沉稳:“窈窈,你总说不敢直视天颜,今日将要分别,你抬起头看看我。”
这是罕见的瑾穆没有在她面前称孤、朕。
鱼郦抬头看他,他有一张温润清隽的面容,眼眸澄澈,眉峰干净柔和,丹唇略厚,不像武将,像浸润在诗书里优雅高洁的儒士。
也许,他本该就是个风流洒脱的读书人,偏偏命运捉弄,让他托生到了帝王家。
“窈窈,我叫李睿,字瑾穆,往后你若是想起我,便在心里唤我瑾穆,不要叫我主上、陛下。”瑾穆郑重地说,像在做最后的告别。
鱼郦试着轻唤了一声“瑾穆”。
瑾穆便笑了,似春水照花,十分温柔美好。他伸出手想摸鱼郦的脸,但又想到什么,指尖停留在鱼郦脸边一寸,终究没有再往前。
他把木盒递给鱼郦,像从前一般耐心教导她,要勤俭持家,要内敛持重,不可露富,不可轻信于人。
鱼郦把木盒打开过,那籍牒上的名字叫裴月华,裴是她母亲的姓氏,而月华出自“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1)
多么好听的名字,如月光,既美好又自由。鱼郦曾经有过短暂的向往,但这向往很快被仇恨所吞没。
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以裴月华的身份活下去,但她想,瑾穆的一番心意,不能让它永远沉睡在那冰冷的地下。
鱼郦回到寝殿没多久,赵璟就回来了。
他揉捏着额角瘫在床上,显得很疲惫。
鱼郦仔细辨听,发现攻城声仍在,窗外传来禁军大肆出动的声音,她望着半阖眼睛的赵璟,想问,可又怕惹他不快。
赵璟觉出殿内过分安静,睁开眼起身,见鱼郦站在床边,有些手足无措。
他握住她的手,将她带进怀里,温柔地说:“窈窈,不要怕。”
鱼郦靠在他身上,问:“这些人是谁?”
赵璟默了片刻,道:“不是成王李翼,是城中的神策卫。”
鱼郦松了口气,转念又想,这些神策卫是自当年的襄州厢军分化而来,皆是随乾佑帝起兵的心腹精锐,后来赵氏定鼎天下,乾佑帝为了钳制赵璟,曾一度将神策卫的节制权给了越王赵玮。
赵玮死后没多久,乾佑帝就病重禅位,赵璟登基不过数月,内忧外患,看来还没来得及腾出手料理这神策卫。
赵璟歪头凝着鱼郦的面,似笑非笑:“是不是听见不是成王,松了口气。”
鱼郦道:“你非要这样,那我以后不问了。”
赵璟挑起她的脸,欣赏着她的娇嗔,亲了亲她的唇,笑说:“放心吧,成王打不进来,跳梁小丑一个,迟早我要把他剥皮抽骨。”
他的语调缓慢柔润,像在说着喁喁情话,只是掺着血,含着戾。
鱼郦总算明白,为什么宁殊那么放心不下他。
她正沉思,赵璟倏得将她推倒,流连于她的面,温柔抚摸,沉醉道:“窈窈,你今夜真美。”
她面上仍留残妆,赵璟吃她唇上的胭脂,见她皱眉要说什么,竖起一根手指抵到她唇前,“这些日子都听你的,今夜也该听我的了,这种事,还是得我说了算。”
今夜的月光黯淡,藏在厚重的云霾之后,露出一弧血色的弦影。
宫门轰隆隆被敞开,随即是兵戈相错的厮杀声,持续了整整三个时辰,到天亮时,哀鸿才渐渐消失。
鱼郦觉得头疼口渴,强撑着起来想倒点水,刚着地,趔趄了几步,跌坐在地上。
赵璟揉搓着睡眼来抱她,调侃:“真没用。”
他将她安放在床上,摸了摸她的脸,“你要继续给我生孩子,王朝需要传嗣,万一寻安顶不住,还有别的皇子可选。”
鱼郦的睫毛垂落,遮住了眼底涌动的万千情绪。
赵璟亲她,语调缠黏:“等孩子一多,你就没心思去想什么成王、前周了……”
鱼郦陷在宽厚的怀抱里,莫名觉得有股凉气顺着脊背往上爬,邪侵入髓,转瞬之间凉透了全身。
赵璟将她捞起,不悦道:“你哆嗦什么?你不愿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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