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写了一封深情款款的奏表回去,官家回了他一封更加情深义重的亲笔信。
官家说:现在正是水火之时,朕能相信谁?朕只能相信潜邸的老臣,梁卿呀,你就是朕所信任的人!只要想到你守在太原,朕夜里就能安寝了,朕的这份信任,你知道它的分量吗?
梁师成捧着回信,感动得呜呜直哭,将官家的亲笔信吩咐人裱起来之后,又赶紧写了第二封信:官家既然信任奴婢,奴婢就是粉身碎骨肝脑涂地也要守住太原,奴婢什么都不怕啦!但是陛下呀,陛下能不能送个十几二十万的援军给奴婢?太原守军本来就不多,这大半年里因为军粮不足,又遣散回陕西不少,陛下只要给钱给粮,奴婢一定能守住太原呀!
要说大宋在马政上一直是拉胯的,不知道好马都哪去了,但梁师成是下了血本的,将自己最好的一匹千里马给了使者,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快些送奏表回去——晚了就迟了!金人就打过来了!
过了几日,就在梁太尉站在太原城头,日也盼来夜也盼的时候,回信终于到了。
这次官家就不回亲笔信了,回信的是耿南仲,信里温和地安慰了他几句后,笔锋一转,严厉地批评了朝中某些大臣的机会主义和投降主义倾向,就好像没有粮没有兵就不能打仗了似的,这些烂人,该杀!当然,梁太尉是官家所信任的老臣,一定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对不对?
梁师成看完信,最后咬着牙问了使者一句:“他们真没别的话给你了?”
这个心腹宦官就低着头,揉了揉眼睛,“二五哥哥求太尉别怪官家,这都是太上皇和童贯老贼的错,现在十几万西军都被打发回了家,漕运也被断了,咱们想征兵运粮,也没处下手呀!”
梁师成的脸色就一片惨白,一把捉着他这心腹的手,勉强问道,“朝真帝姬如何?”
“她?”心腹说,“她在河北,据说吃了几月的树皮,竟然带着那些流民,将金人都赶出了河北,大金国主因此震怒,才兴兵问罪!”
这话是很讨巧的,但梁师成却不是那么自大的人,也没有顺着他递过来的台阶怒骂帝姬,获得一些心理上的安慰。
他是已经离不了太原了,他身边也再没有一位公主递他绳子,只要他乖乖蹲在城中当狗,就替他扛下金人的风雨。
张孝纯和王禀都是忠贞能干的人,可太原也就这么点兵,这么点人,还要他当那个背锅的——他背不动呀!
就在这封回信进了太原城后第二天,梁师成就住进了玉皇观。
他也去德音族姬面前烧香祷告了。
帝姬是个有神异的,小小年纪,像是将一切都算尽了,练灵应军,来河东搞罗天大醮,而后回汴京,又去了河北,竟真将金人挡在了拒马河边——想一想,多么神异?可当年梁师成又不是没见过她,她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罢了,就算她出生时有什么异象,这十几年里后宫那么些多才多艺的帝姬,艮岳那么多鹤发童颜的仙人,哪边看都显不出她呀!
他陷入到自己的沉思之中,最后觉得,还是从官家赏了德音族姬与她同行后,她才开始神异的!
要不怎么帝姬走哪都带着它呢!要不是被逼回汴京和亲走得匆忙,她肯定也带着它!
梁师成就开始一天三遍地烧香祷告,求三清,也求德音族姬,求金人别南下,南下也两路并作一路,一起去打帝姬,别来打他的太原!无量万寿帝君,别看他这祝祷荒谬,可比起给朝廷上奏表求援军,他烧香祷告写符还更靠谱点儿呢!
他就这么每天对着德音族姬念念叨叨,所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到了八月里,完颜宗望那边开始派前军拔除坞堡,完颜粘罕这边也逐渐将几丈高的云梯车立起来时,一个小内侍悄悄跑过来同他说:
“军中真有个神人!”
这人是尤卫军里的小卒,因为众所周知宣抚司的兵是童贯养起来的,梁师成来河东时就带了些尤卫军来太原,人数不多,这人在其中也不显眼。
但近日里就很不一样了,他对自己的同袍说,他原本是个世外修道之人,身怀法术,不欲显露人前,下山来军中不过是历世罢了,只是金寇当头,为了保住大宋的江山社稷,他少不得也要施一番法术,好叫金狗知道他们道家真法的厉害。
凡夫俗子听了这话,只觉得是吹牛打屁的高手,但梁师成不是个俗人,他听了这话,好似黑夜里见到了一盏明灯,久旱时遇到了甘露,他惶惶然对着德音族姬祷告了这么久,凭他心这样诚,三十三天之上的道君们怎么不得派个仙君真人下来,替他排忧解难呢?
这一日梁师成是很郑重地给自己收拾过一番,挑剔又期待地坐在殿中,正见到一个三十余岁的汉子,穿步卒戎服,昂首阔步,须髯郁然,面红有光,站在下首处行了一礼,声音郎朗如金石:
“无量万寿帝君,小道郭京稽首了。”,,887805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