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总是很冗长的。
除了一些需要判断的事情,比如防守的方向,进攻的方向之外,还有一些事是可以从战报中看出来的。比如完颜宗望的大军一共有多少兵马?发檄文时是号称二十万的,但大家都知道那玩意儿看看就得,真算人数还是得看营有多少,帐篷几何。
斥候是不敢凑近了去看的,但好在灵寿城的守军在四面城墙上登高望远看了两天,数出了大概的数量:战斗人员数量大概在四到六万之间,役夫和奴隶则比这个数字还多,如果再加上他们的马匹与车辆,以及往定州和河间去的分兵,凑一凑也能马马虎虎凑出个一二十万。
接下来是连算带猜各个兵种,骑兵多少,步兵多少,看着后方还在不停地往前运木料,估计还有攻城的工匠不少,这些也要大致估计出来,否则你觉得人家是赤手空拳来爬城墙,人家直接架起云梯,你现哭也来不及呀。
下面的幕僚预估过了,但送上来的数据大家信不过,还是得再过一遍战报,再对一遍对面的营寨布防图,再算一遍才能放心。
这群青年军官都在那埋头干活,其中算得比较快的是虞允文,刘子羽就夸他一句:
“看小郎君文文弱弱的,这样精于军务。”
“一介书生,纸上谈兵罢了,”虞允文脸一红,“不如诸位一心从戎,报效家国。”
“也不是,”刘子羽就很尴尬,“我爹让我有空还是多读书,将来要考个功名的。”
话题就被杀死了,读书的虞允文和不读书的几个高坚果,都低了头继续干活。
干这种杂活暂时不需要帝姬,她就可以找点借口——比如说她要做晚课了,她得离开一会儿,去装满神明和信仰的房间里,拿起铜槌,叮叮当当敲几个法器来听听,顺便将自己的大脑放空。
坐在四面都放下了幔布的小屋里,她的大脑还是一点儿也没空。
她得仔细想想——
“金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那脑内的声音突然化为实质,就给她吓了一跳。
但紧接着佩兰的声音就从窗外传来了。
“帝姬正做功课呢,指使也当小声些。”
接着就是种十五郎一迭声的道歉了,道歉完还不忘讨好。
“小子从井陉那边回来,带了些山里的果子,”他说,“虽不名贵,却很好吃,佩兰阿姊,诸位仙长要是不嫌弃,就尝一尝。”
外面声音低下去了,赵鹿鸣就不自觉竖起耳朵听,过了一会儿,一个小宫女说:“还不错。”
种十五郎立刻就说:“小子带了好几箱呢,已经派人送到后面去了,只要仙长们替小子挑几个供在神前,就算是小子一点功德了。”
她就起身推开门,外面几个正在吃水果的宫女内侍都吓一跳。
但帝姬也不发作,只是笑呵呵地说道:“是十五郎呀?今日的会开得匆忙,晚饭还得一阵子,正好后厨没准备点心,你就带了果子过来,也送到前面去,给儿郎们分了吃吧?”
种十五郎一下子就脸红了。
“其实也没带那么多……”他很委屈地小声说道。
“看不出来,”王穿云在后面小声嘀咕,“这傻小子心眼儿还挺多的。”
排排坐,吃果果。
井陉是山区,山地多种果树,因此林檎就很有名,洗一洗,端上来,拿在手里表皮光滑,看起来红润润,闻起来香喷喷,吃起来酸甜多汁。种十五郎左看右看,只恨一屋子的小伙子各个都有好胃口,满屋子“咔嚓咔嚓”听着就很牙酸。
大家吃的都是整个的果子,只有帝姬享受特殊待遇,林檎不仅要打个皮,还要细细切了,摆在精致的小盘子里。
但她只尝了一小块就放下了。
种十五郎眼珠转了几下,看满屋子的小伙子都在一边吃一边继续干活,就故作镇定地走到帝姬身边。
“可是挑选的林檎不合帝姬胃口?”
“不是,”她说,“灵寿被围,我没胃口。”
种十五郎就低头想了一会儿,“帝姬难道没想过灵寿会被围吗?”
“与我想象中他们进攻顺序不大一样。”她说。
她要是有无穷尽的钱粮人力物资,她岂止修一道马奇诺防线,她恨不得将整个河北修成个平面上的伊谢尔伦要塞——但她没有,那她就只能去猜完颜宗望南下时进攻的侧重点。
真定在上一段历史线,或者是她和所有人的认知中,都是一定会攻打的重城。真定太重要了,囤积了无数钱粮就不提了,它的地理位置是一等一要紧也不提了,尤其她现在还重兵屯扎于此。
这是一份无声的决战邀请,完颜宗望绝不会看不出来。
但他竟然将主力放在灵寿城下了!
这不合适呀!
灵寿无论是地理位置还是钱粮都不会重过真定,而完颜宗望南下是有时间限制的——他秋天出门,春天一定要赶回去,这是金军的铁律,也就意味着如果金军的进攻的步伐变慢,优势一定在宋军这一方。
要不她干吗修那么多坞堡和营寨呢?
完颜宗望没道理一个个县城打过去,他势必比她急多了呀!
她心里这样想,但没说出口。
种十五郎站在她旁边,愣头愣脑的,却突然说:“金人急也不会急给咱们看。”
赵鹿鸣手里握着吃水果用的银质小叉子,整个人就是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