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将那张憨厚又谄媚的脸上露出一丝为难,可他还是坚持着轻声说道:
“杜帅,咱们须得尽快集结王师,救援大名呀。”
他们面前的这位统帅终于抬起了眼:“忙什么。”
所有人的心就都是一跳,有人忍不住出声,“若是不能火速前往救援,大名将陷……”
“天下岂有不落之城?”杜充缓缓地说道,“你们不要只看眼前。”
他咀嚼着粗粝的麦饭,心里翻来覆去想了许多事。
这大名府是一定要沦陷了,他既然回不去,谁还能救它!那城中的男女一定是死绝了,其中也有他的姬妾和庶子庶女,他也该落一滴泪的——当然,金人并不喜欢搞屠城,可已经落入敌手却不知廉耻,不能自尽的人,无论士庶,岂不都是国贼吗?
国贼是当死的,那大名府眼下就没有不当死的人了!
他不回去救援才是正理!
杜充在心里这样念叨了几遍,心绪就静下来了。
他不能领兵回去救援大名府,实在是因为他领兵打仗的能力太差,可如果谁都救不得,那他就不是最差的那一个——相反,只要金人大举南下,河北全境陷落,不是只有他一人冒死突围,回返京城报信吗?
或许河北还有些人在继续抵抗,在邯郸城下血战的宗泽,在滏阳笼城苦守的朝真帝姬,还有真定、河间的守将——他们不降是真的,可他们沽名钓誉,不听他的调遣,导致了这场败仗,这也是真的!千真万确呀!要不是郭永轻敌冒进,他原本是能力挽狂澜的!
所以河北沦陷,杜充想,他们都是罪人。
相州不肯烧毁粮草,致使贼军渐盛,也是罪人。
都该死。
想清楚了这一点,杜充的气就顺了。
他必须尽快回京,他是绍圣年间的进士,他岂无同窗故旧在京为官呢?他们可以同气连枝,替他造势,将这些罪人的罪名一个个做定了,让他们该发配的发配,该禁闭的禁闭,到最后只有他这个突出重围的英雄才能重整旗鼓,再立山河!
有亲兵在互相使眼色,落进了副将眼里,副将握着勺子依旧在一勺一勺木讷地往嘴里塞饭。
只是那饭进了嘴里,往下咽时,仿佛咽下的是刀子一般痛。
杜帅将弃大名府了——他虽是个武人,可能跟在杜充身边,怎么会是个愚笨人?他阿谀谄媚,一路都捧着杜充,顺着杜充,可这一件他要如何顺从下去?
他和这些亲随原是杜充身边的人,也都狐假虎威地享受着杜充分给他们的那一点权力。他们的家小也在大名府,享受富贵之余,同时也要在杜充眼皮下接受监视,以保证他们的忠心不会变质。
这原本是一件很完满的事,可现在杜帅要弃了大名府。
一切就都变了。
杜充还在想一些更加缜密的事,他想,回京时他得表演得更真实一些,比如他身上当然是没有箭伤的,他身上一滴血也没有。可回京时他得表现出经历了一场血战的模样,比如说身上洒些鲜血。
……对,他必须往身上多沾些血,他还得带着伤回去!
可他狠不下心对自己动刀子呀!
要不,杀了这村庄的人吧?
他正这么想的时候,忽然有亲兵往外走了几步。
“有马蹄声!”一个亲兵高呼道,“杜帅!杜帅!快上马啊!”
接下来一切都变得混乱起来。
岳飞骑着李世辅借给他的马,拼命地追着杜充跑。
他得给杜充报个捷呀!那“五万”大军,被他这十几骑加上五百灵应军,冲散啦!
冲散啦!
散啦!
啦!
王继业是很迷惑的,可岳飞就立刻判断出郭药师留在这里的主力不过千余,围困郭永用的,剩下全是废物不说,被他拿骑兵稍微一驱赶吓唬,这群战斗力和滏阳城援军差不多水准的东西立刻就崩溃了,甚至冲散了还在同郭永厮杀的金军!
那郭药师真正的主力在哪呢?
王继业奔着北边大名府去,岳飞就南下去救援杜充了。
他就万万没想到。
远远一见到他,杜充立刻上马逃了!
他甚至都走不动,还是亲兵将他的屁股顶在自己头顶,给他顶上马的!
这苍茫的荒野上,杜充这十几骑拼命逃,岳飞就在后面拼命追!
后面的就大喊,“杜帅!我是封宗泽之命来救援的岳飞啊!”
前面的杜充就一边狂奔,一边歇斯底里地大喊,“宗泽狗贼!岳飞狗贼!我记住你们的名字了!”
什么救援!他临阵脱逃,扔下自己的士兵不管,他回去哪还能落到好!这群狗贼,必是来取他性命的!
杜充就是这么咬着牙一路狂奔到黄河边上的,他不认得这是哪个渡口,这渡口似乎因为战争荒废了,可他的马已经口吐白沫,跑不动了呀!
“可有船?!”他癫狂地大喊,“快去给我寻一艘船来!”
他带着身边仅剩几个没落下的亲兵和副将茫然四顾时,上游忽然下来了一只船。
“有船!有船!”杜充亢奋地在岸边跳着脚,“你们可见了?!”
“见了见了!”副将眯着眼望了一会儿,“那撑船的还是个妇人!”,,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