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禁烟令在这里形同废纸,所以此地的药商远比其他地方肆无忌惮。
赵国砚顺藤摸瓜,很快就找到了华人药商最大的货源地。
“宏善堂?”江连横记得他在电话里曾经提起过。
“不不不,是宏济善堂。”赵国砚纠正道,“整个关东州最大的善堂!”
“又是个搞慈善的,真有意思!”
江连横揶揄了一句,转头却见闯虎已经拿出记事本,趴在桌子上奋笔疾书了。
“那这个‘宏济善堂’的老板,不是荣五?”江连横又问,“不一定非得姓荣,也许是没改姓的旗人呢!”
“肯定不是荣五爷!”赵国砚坚定地摇了摇头道,“善堂的老板我见过,他连戒烟部的伙计都使唤不动,完全就是两伙人。”
宏济善堂是关东州最大的善堂。
大到什么程度呢?
不但在城区各个地段设有堂口,甚至有一整条街,就是以这座善堂而命名的宏济街。
宏济善堂设有许多部门,绝大多数跟其他善堂别无二致,卖慈善彩票、兴办义学、设立育婴堂、创办养老院,唯独“戒烟部”是个例外。
这个部门看似归属于宏济善堂,可实际上,根本不受善堂管事的差遣。
他们借“戒烟”之名,行“贩烟”之实。
货物来源主要有两条道,一条是港口码头,英国或东洋来的商船;一条是郊区6运,小东洋的货车运过来。
“还有6运?”江连横诧异道,“那也就是说——”
“对,只要有原料,他们能自己生产。”赵国砚接话道,“我去看过,在郊区挺远的地方,有家东洋的药厂,不大,但是离得老远就知道是它。”
“为啥?”闯虎好奇地问。
“臭啊!”赵国砚皱起眉头,仿佛已经闻到了药厂的气味儿,“用这地方的话来说,简直就是血你妈臭!老臭了!”
邻桌的两个毛子仍在低声争吵。
江连横忍不住瞟了一眼,转头说:“这么说的话,就算戒烟部不归善堂管,但善堂的老板,怎么着也应该知道戒烟部的头儿吧?”
“我也这么觉得,但是没办法——”赵国砚嘬了一口白兰地,接着说,“善堂的尹老板,在整个关东州,都是有头有脸的豪绅,我不敢轻易动他。”
江连横明白他所谓的“不敢”,不是胆怯,而是碰了尹老板,就一定会闹出动静、打草惊蛇。
他沉吟了一声,重重地拍了拍闯虎的肩膀。
闯虎干笑了两声,说:“哥,你真知道疼人!”
“没说让你今天去,歇歇,明儿再说!”江连横接着转过头,“国砚,既然都摸清了戒烟部,你刚才说‘好像’看见了荣五,是什么意思?”
赵国砚咂摸咂摸嘴,说:“道哥,戒烟部分散各地,大小都差不多,又只是挂靠在宏济善堂,所以根本看不出哪家是总号,除了分店里的二掌柜,也看不出来到底谁管着谁。不管是红药,还是土货,绝大部分都不进店,从码头上卸下来,就直接分散到各家药铺去了。”
“然后呢!”
“我只看见过一次,还没看清,就是感觉排场挺大,但到底是不是,也不敢肯定。”
滨海气暖,开春开得早。
那天下午,正是淫雨朦胧的时候。
宏济善堂门前的宏济街上,突然来了一辆黑色汽车,除了跟车跑的保镖以外,竟然还有东洋的宪兵队开道护送,驱赶围观的人群。
赵国砚随着行人大流,故意放缓了脚步,边走边回头,却见黑色汽车在善堂总部门前停下。
所谓善堂总部,也不过是几栋二层砖房围成的小院,外表看上去很简陋。
尹老板亲自出院迎接。
保镖撑着黑雨伞,颠颠儿地绕到院子门口,拽开汽车车门,有人从里面钻出来,对尹老板连看都没看一眼,便径自跨过门槛,一声不响地走了进去。
“没看清脸?”江连横问,“应该有辫子吧?总不至于是个东洋人吧?”
赵国砚无奈地摇了摇头:“太远了,没看清,而且那几个保镖还打着伞。你问保镖有没有留辫子?没有,反正我没看见。”
“啪!”
邻桌的两个毛子吵了半天,终于谈崩了。
年长那人不知道是喝了太多的伏特加,还是气血攻心的缘故,整张脸涨得通红,下颌的络腮胡上挂着几滴酒。
他腾地一下拍案而起,伸手指向坐在对面的年轻人,用俄国话愤怒地咆哮了一通,旋即转身离席,引得在场众人侧目议论。
江连横眉头紧锁地目送那毛子远去,不由得小声嘟囔道:“嘎哈呀!吵吵巴火的!”
本是一句无端的抱怨,却不想,身边的闯虎突然应了一声:“他说他们完了,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