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城北,江家大宅。
玻璃窗上凝结了一层晶莹的冰霜,朝屋内看去,依稀可见江连横坐在沙上的背影。
左侧的沙上,坐着肥头大耳的王正南;右侧的沙上,坐着窄额剑眉的李正西。
而他,则端坐正中,身体微微前倾,手持听筒,在接一通来自旅大的电话。
“好好好,我知道了。哥几个辛苦辛苦,再猫几天——”
江连横的话,似乎被对方打断了一下,他皱起眉头听了片刻,随后竭力安抚道:“李正,你听我说,把弟兄们安抚下来,这件事要是做成了,那可是大功一件。我手上还囤着一批德国喷子,钱也没问题,到时候绝对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他又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旋即开口道:“好,我知道了。要是有事,可以去大和宾馆找我的人。”
“咔嗒!”
电话挂断,王正南和李正西相视一眼。
“道哥,李正那边,什么情况?这都半个月了,才来电话。”
江连横摇了摇头,却说:“不赖他们,去了旅大以后,就一直忙着搬货呢。”
“搬货?搬什么货?”
李正西问道:“是不是宗社党的军火?”
江连横忍不住笑道:“不是军火,就是在码头上给人当搬运工。”
按李正的说法,宗社党募集胡匪,拉起一支人马,号称“复国勤王军”。
这支部队根本没有驻地,所有相应号召的胡匪,在赶赴旅大以后,都被乔装打扮成装卸工人,吃饷干活,静待命令,以便配合北边的蒙匪行动。
必要时,直接沿南铁北上,直取省城奉天。
勤王军行动受限,只能在港口附近活动,并由东洋士官管理。
不过,胡匪到底是胡匪,平日里散漫惯了,哪有几個肯踏实干活儿?
宗社党这边招募,胡匪便在那边私逃。
因此,部队始终将将维持在两千人上下浮动。
“看来,这帮人也不咋地啊!”李正西撇撇嘴道,“杂牌军都算不上。”
江连横摆摆手,却说:“他们就算再次,那也叫敌军情报,我得去找一套张老疙瘩,跟他汇报汇报。”
王正南笑道:“那必须的,得让老张知道,咱江家也不白给么!”
“好,那我去备马。”
李正西应了一声,刚站起身,却透过玻璃窗看见有人影闪过,整个人顿时一愣。
“诶?小北回来了。”
说话间,赵正北便身着军装,风风火火地走进屋内。
“道哥,张师长让你过去一趟,说是有事儿吩咐你去办。”
“嗯?真是巧了。”江连横皱起眉头道,“我这就过去,你在门口等我一会儿。”
说着,他便站起身,行将出门的时候,又忽地转过身问:“西风,那珉他们那几个人,你都盯住了?”
李正西点点头道:“道哥放心,咱们的小靠扇现在不干别的,就盯着那珉一个,他每天去过什么地方,全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溜达。”
江连横简单“嗯”了一声,便随着赵正北离开大宅。
按他的预计,当那珉等人有所反常之时,便是宗社党“复国勤王军”挥师北上之日。
……
……
奉天南铁附属地,御手洗居酒屋。
众艺伎被请出雅间,纸拉门关得严严实实,几个前朝残党却仍然鬼似的窃窃私语。
榻榻米上围坐了七八个人,并非所有人都留着辫子,且有两个为了便于行动,忍痛削,留起了新式型。
索锲梳着油光锃亮的大背头,迫不及待地点燃了一支香烟,听对面的几个老家伙赌咒愿、慷慨陈词。
“他方大头算什么东西!乱臣贼子,他也配当皇上?”
“让他当去,他当了皇上,这天下才能乱起来,只有乱起来,咱们才有机会。”
“呵呵,方大头这是寿星老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
“谁说不是呢?‘谈’出来的天下,想当皇上就是做梦!他跟咱们能一样么,咱们是五族拥戴,天命所归!”
遗老的言,就连遗少也听不下去。
那珉等青壮派连连摆手,不耐烦地说:“行啦,行啦!几位爷,甭搁这骂了,说得再多,能有啥用,光说不练,那哪儿成啊!”
老辫子们有些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