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车熟路地来到调查部,找到宫田龙二的办公室。
房门开着通风,谭翻译刚想进去,却又突然触电似的缩了回来。
宫田龙二正在讲电话,他站在红木桌旁,朝门口乜了一眼。
谭翻译训练有素,立马躬下身子,抬起手,带着笑,默不作声地打了个招呼。
宫田龙二视若无物,转过身看向窗外,仍然在用东洋话跟电话那头嘁嘁喳喳地交谈。
他时而沉吟,时而蹙眉,时而点头,时而应答,所谈之事似乎非常紧要。
谭翻译等了将近十五分钟,宫田龙二才把电话挂断,坐回椅子上,冲门口招了招手。
谭翻译雀跃着走进屋内,说:“宫田先生,江连横回来了。”
“我知道了。”
“先生,我最近又查到了几条线索。”
谭翻译绕到宫田龙二身边,低声说道:“我打听了几个过去常在会芳里找乐的人,他们听那里的姑娘们说,去年有一伙毛子去过她们那里,江连横好像认识他们的头领。”
“那些毛子现在在哪?”
“呃……这个么,这就不知道了……姑娘们说,那伙毛子就去过那一次,往后再也没来过。三浦先生失踪之前,不就被几个毛子缠上过么!”
“没错。”
“依我看,肯定是江连横跟那几个毛子合伙,把三浦先生给害了!”
“你说的很有道理。”宫田龙二闷闷地说。
听见表扬,谭翻译立刻更卖力气了。
“宫田先生,我还查到,不只是三浦先生失踪了,还有白家以前的翻译董绍德也失踪了,虽然间隔的时间有点长,但都跟江连横有关,我现在怀疑,他们可能都已经遇害了。另外,我还查到了江连横的媳妇儿——”
“做得不错!”宫田龙二突然打断道,“可是,证据在哪里?”
“证据?这——”
谭翻译有些愕然。
鬼子办案,要拿华人,什么时候开始讲上证据了?
尽管江连横在奉天商绅之中有些名气,但以江家现有的势力,还不至于有如此待遇。
鬼子不便公然闯进城区抓人,守株待兔也是个法子。
除非江连横这辈子都不坐南铁,否则只要他进入附属地,便可以将其扣押下来。
当然,江家是线上的,强行逮捕可能会在街区里引起冲突,在所难免。
宫田龙二沉思了片刻,开口道:“今后,三浦君的案子,你可以继续在暗中调查下去,但不要再以我的名义进行了。”
谭翻译微微一愣,“宫田先生,你这是……”
宫田龙二忽然站起身,背过手走到窗前。
“调查部的要职责,不是要查案子,而是要搜集这里的情报,包括军事、政治、经济、地理、文化、风俗、舆论等等。”
谭翻译愈费解,“所以,你的意思是?”
“如果江连横能挥更大的作用,那么三浦君的事情,就可以暂且放下了。”
闻言,谭翻译不禁眉头紧皱,“更大的作用……”
他实在想象不到,一个开赌档、娼馆、靠南铁干线做保险生意的流氓头子,既没有显赫的社会声望,又不是当局权贵,还能挥出多大的作用。
当着宫田龙二的面,他向来不敢有任何质疑。
不过,有件事他很清楚,要是没有鬼子的势力托底,再要去骚扰江家,那无异于找死。
“宫田先生,那要是真有确凿的证据,能证明江连横害了三浦先生呢?”谭翻译问。
宫田龙二冷哼一声,笑道:“那就要看他的选择了。”
谭翻译似懂非懂。
宫田龙二转过身,接着说:“你听好,再过几天,帮我去奉天城里转告江连横,从今以后,无论他有什么要求,只要不是太过分,我都会尽全力满足他。要是铁路上遇到什么问题,他可以随时过来找我。”
前后两种态度,堪称天差地别。
谭翻译不清楚这种转变的由来,但有一点他敢肯定——但凡能让鬼子说出这种话的,必然是要竭力拉拢的对象。
“莪知道了,宫田先生!”
宫田龙二点点头:“没有其他事的话,今天就到这里吧!”
谭翻译应了一声,旋即绕过红木书桌。
他的身影飘然闪过,露出桌面角落里的一张照片——
模糊的画面中,可以看出背景是一处花园,宫田龙二正跟一个头戴瓜皮帽的中年男子并肩而立。
两人志得意满,神色轻松,嘴角微微上扬,眼里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