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思,全部都用在了“揣摩上意”,至于所谓的工友怎么看、怎么想,在他眼里,完全不值一提。
…………
贾把头儿背过两只手,哼着小曲儿走出车站。
从台阶上远眺过去,但见整座老城黢黑一片。
辽阳不比奉天,没什么所谓的夜生活,天一黑下来,街面上连拉洋车的都很罕见。对面白塔附近的辽塔宾馆和满铁图书馆,虽是东洋的产业,此刻同样一片死寂。
好在六月夏夜,晚风舒爽,贾把头儿也乐得徒步而返。
他笔直地沿着大街,朝东城的方向走去,却浑然不知自己身后已然多了两只影子。
江连横换上了千层底,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亲自干这种差事了,但六叔教的能耐已经成了一种本能,而且贾把头儿毫无警觉,因此跟起来毫不费力。
两个人一前一后穿过主街,别无异样。
如此笔直地走了差不多半炷香的光景,贾把头儿突然猛地停下脚步,江连横连忙侧身闪进一条胡同,背靠着墙头,摸住怀里的配枪,心道:被现了?不应该啊!
紧接着,他听见一阵细微的声响。
“哗啦啦——”
江连横不禁翻了个白眼,敢情是在道边解手呢!
等到水流声渐渐停下来,脚步声再次响起,江连横才重新闪出身来。
但刚一探头露脑,他又仿佛触电一般,迅缩了回去!
声音很微弱,而且几乎跟贾把头儿的步调一致,但江连横确实听见了另一个脚步声。
他蹲下身子,从墙角底下再次探出头,却见斜对面的胡同口里,竟然也窜出了一道跟踪贾把头儿的人影。
那人似乎早已预料到贾把头儿会出现在这条路上,因此预先埋伏起来,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
他比江连横更大胆,跟踪贾把头儿时也靠得更近。
江连横见状,不禁皱起眉头,思忖了片刻,便莫名其妙地成了一只黄雀,紧跟着贾把头儿和那无名的跟踪者。
很快,那人似乎同样察觉到了江连横的存在,三番两次地回头张望,有时甚至故意卖个破绽,却并未现对方有任何歹意,心下里便也觉得有些古怪。
贾把头儿又走了好长一段距离,终于在临近东城时,在自家小院的胡同里拐了进去,而那如影随形的跟踪者,便也跟着消失不见了。
江连横拔出配枪,蹑手蹑脚地走到拐角处停了下来。
他知道那人正在拐角对面,他也知道那人知道他在墙角的这一面。
俩人同是跟脚的行家,走了这么长的一段路程,必定彼此提防、互相戒备,之所以没有贸然动手,无外乎是因为彼此都察觉到贾把头儿是两人共同的目标,而且也是行走江湖之人的规矩和默契——在未盘道以前,最忌破盘摔脸。
恰如“投石问路”一般,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敌人多堵墙。
两人靠着墙角,沉默了一会儿。
“老柴?”那人率先开口,用极小的声音问了一句。
江连横心下已然多半猜出此人是谁,于是便沉声回道:“线上的合字。”
那人迟疑了片刻,又问:“双龙会?”
“什么会?”江连横一头雾水。
那人似乎松了一口气,接着便道:“甩个蔓儿?”
“奉天江连横,并肩子,你该不会是温廷阁吧?”
那人有些诧异,不声不响地寻思了片刻,终于开口问:“踩火点图啥?”
“这也算火点?”江连横笑了笑,“水得都要拧不干了,不图什么,一点私怨。”
“碰碰?”
“行啊,出来露个脸儿?”
那人却说:“按道上的规矩,咱们浑天不见青天见,明儿皂底,红光子上天,南城十字街口,蔺子窑见?”
江连横点点头:“好说。”
“沙沙”的脚步声随之响起,声音渐行渐远,直至消失。
江连横举着枪口,侧身走出来,看了一眼黑漆漆的胡同,其间早已空无一人。
紧接着,他又乜眼打量了一下贾把头儿家里的小院,一边笑着摇了摇头,一边喃喃自语道:“双龙会?还能再俗一点儿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