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子远远地坐在炕梢,忙着手头上的针线活儿,不时抬眼问一句“奶奶渴不渴”、“奶奶饿不饿”,翻来覆去,横竖都是那几句话。
袁新法的儿子个头不高,把手肘拄在炕沿儿上,自顾自地悠荡着,眼里没妈,却对这个新来的“客人”倍感好奇,想套近乎,又不好意思开口。
“客人”头上的簪引起了他的兴趣,时不时就去瞄一眼,若是恰巧撞上对方的眼神,他便猛地转过头去,看向后窗,装作若无其事。
胡小妍索性摘下簪子,问:“好看不?”
大胖小子憨笑着点了点头。
“送你了。”胡小妍笑着递过去,“给你妈戴上。”
大胖小子歪头瞅了一眼母亲,抿了抿嘴,却把肉乎乎的小手攥成拳头,藏在怀里不敢去拿。
胡小妍欠了欠身,笑道:“来,拿着呀!给你!”
英子闻声转过头,婉拒道:“多谢奶奶的好意,不用了,咱们白住你家这么多年,已经够不好意思的了。”
“没啥,这不值什么钱。”
胡小妍说的是实话,她素来简朴,金银饰喜欢归喜欢,却从没主动要过什么,有就有了,没有也无妨,赶上江连横要是送了过于贵重的东西,还免不了受她一番数落。
这簪子虽然看着精巧,但材质并不稀罕,的确不值多少银两。
见英子铁了心不肯接受,她便只好悻悻然地收了起来。
这时,那大胖小子却转过脸,张着一张大嘴,无声地问:你有糖吗?
胡小妍仔细辨认了半天口型,皱着眉头问:“烫?汤?是要糖吗?东风,你去——”
话还没说完,英子立马撂下手头上的针线活,一把拽过儿子,照着屁股就打,边打边骂:“没出息!让你跟别人要东西!让你跟别人要东西!”
大胖小子嚎啕一声,连忙挣脱躲闪,跑出屋子,找对门的袁大娘诉苦去了。
胡小妍见了,赶忙劝说道:“嫂子,不至于,孩子想吃点糖,也不过分,我让他们买点就行了,就算我给孩子个见面礼呗。”
英子连忙摇头:“不行不行,可不能把孩子惯坏了。这是我知道了,要是让他爹知道,打得更狠。”
家风如此,孩子总是错不了。
胡小妍见状,联想到憨直的袁新法,便也没再多说什么,话锋一转,却道:“把孩子拉扯这么大,也挺不容易吧?”
别看英子嘴笨,可天底下当妈的,一旦提起孩子,再是个闷葫芦,也有一万句唠叨在肚里憋着,擎等着外人张嘴来问。
话头一来二去,这当妈的和行将当妈的,便不由得渐渐亲昵起来。
英子觉得自己说的有些多了,便顺嘴问道:“奶奶,你这有几个月了?”
胡小妍摸了摸肚子,微笑道:“不到五个月,快了。”
“呀!那你这肚子可真够大的,整不好是个双棒呢!”英子自顾自地回忆到,“我生我儿子的时候,可遭老罪了,我当时都觉得自己快死了。”
本以为,这番话说出来,孕妇听了必定心惊肉跳。
可胡小妍却只是淡淡地回道:“我不怕遭罪,我遭的罪已经够多了。”
英子不便细问,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瞥向眼前的贵妇那空荡荡的裙摆。
借着二人关系正在融洽的时候,胡小妍顺势问道:“我看袁大哥是个挺耿直勤快的人,天天起早贪黑,应该也挺顾家吧?”
英子重新拾起针线活儿,叹了一口气,却说:“顾家是顾家,你要说他耿直,不如说他傻。”
“这是啥意思?”
“太老实了,在铁路那头,总受人欺负,克扣工资,人家在铁路上做工的,过得都比咱家强。”
“不能吧?”胡小妍有些意外,“袁大哥看起来那么壮实,还能有人欺负他?”
“奶奶,光壮实有啥用啊?”英子无奈地说,“不合群,耍单儿,可不就不受人待见么!工资都要被人扣没了,问他因为啥,他也不说,就告诉莪在那压着呢。我一开始以为他耍钱儿,还偷偷跟踪过他,结果也没看出啥问题。唉!就这样吧!”
胡小妍若有所思,却问:“一直都是这样?”
英子摇了摇头,说:“他以前不是扳道岔的,就是卖苦力,也就前年才开始干。奶奶,你是富贵人家,我也不瞒你,去那上工,咱还借钱偷摸给人上贡才被录用的,一开始干得也挺好,就从去年年末,就变这样了。我问他,他就说新来的领班不待见他,具体咋回事儿,咱也不知道,一说就娘们儿家的,别瞎管闲事儿。”
胡小妍低眉不语,似乎是在脑子里琢磨着什么。
英子有点儿难为情,自怪道:“奶奶,我刚才说得太多了,你是不是要休息了?”
胡小妍应声抬起头,笑着摆了摆手,却道:“没有,我就是想起来,我家那口子有时候也这样。嫂子,你说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