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支开妻儿,谢绝朋友前来吊唁,独自在后院主房里头,跟着一众心腹商讨对策。
储良生和董绍德分列左右,一开口,全是让人头疼的消息。
“少爷,三浦那边,刚才派人来询问纺织厂的情况。”
“东洋人关心,他们今年的分红还能不能拿到。”
“少爷,纺织厂工人那边,已经开始聚众闹事,西家行说是要去衙门报官呢!”
“少爷,营口马掌柜来电报,问他订的货,还能不能按时交付?”
“少爷,原本支持咱们的各家掌柜,现在都讨要说法呢!”
“东洋人那边说了,要是咱们应付不了这次情况,他们愿意全资收下纺织厂,还挂咱们的名,但所有经营和利润,全归他们所有。”
“放屁!”白国屏怒拍桌板,终于坐不住了,“他们这是趁火打劫!光挂白家的名,那还叫啥合作,我他妈成打工的了!”
众人顿时鸦雀无声。
明眼人一看便知,鬼子这是要卸磨杀驴。
东洋人扶持白家,本来就不是什么情面,无非是因为英美势力,不愿让日俄任一一家在东北独大。
鬼子不敢明目张胆扩张附属地,便到处寻找代理人,收买土地,商业渗透,一旦羽翼丰满之日,哪里还需要白家这样的代理。
卖国求荣者,一抓一大把,倒了你白家,还有黑家、黄家、蓝家……
“告诉三浦熊介!这点小事儿,咱们白家,扛得住!”白国屏忿忿道,“周云甫这老登,拿‘海老鸮’跟我白家玩儿‘兑子’?我他妈早晚把他宰了,挫骨扬灰!”
说到此处,白国屏不禁又问:“那个老六、老七和‘海老鸮’的儿子,还没找着?”
储良生无奈地摇了摇头。
“‘串儿红’那边,撬不开嘴?”
“那娘们儿嘴太硬!”董绍德似乎心有余悸,“大刑也上了,就是不吭声,少爷,说实话,我都怀疑……她、她可能真不知道。”
“扯淡!”白国屏怒道,“就算不知道具体在哪,肯定也知道他们在哪汇合!给我整她,往死里整,‘黑帽子’那边不是有的是招么!往她身上用啊!”
“好,我、我待会儿就去办。”
“还有,周云甫那老登,现在也不知道在哪?”白国屏又问。
储良生回道:“已经派人去‘和胜坊’和‘会芳里’盯着了,只不过,别说周云甫,就连韩策也没看着。”
“还他妈盯着干屁!”白国屏正愁不够解恨,“黑瞎子死了,去把黄老狗叫过来,让他找几个能打的,去把‘会芳里’给我砸喽!”
话音刚落,房门口突然传来一声——“不行!”
循声看去,却见一个相当高挑的中年妇人,生得宽额高鼻、朱唇凤眼,穿着一身素白孝衫,推开房门,大踏步地走进屋内。
众人一看,这是白宝臣的长女,也是白国屏的大姐——白雨晴——于是连忙低下头,齐声道:“姑奶奶。”
白国屏自觉有损权威,连忙起身道:“姐,你不去守灵,跑这来干啥?这是爷们儿之间的事儿,你一个女流之辈,少来掺和!”
“你以为我爱掺和?”
白雨晴毫不退让,自顾自地走到胞弟身边坐下,说:“要是爹还在,我巴不得啥事儿不管,天天在家吃喝玩乐呢!”
白国屏撇了撇嘴,冷哼道:“你能管啥?带孩子都费劲,能有什么主意!”
……
……
下午五点十三分,奉天西南城郊,朱家庄。
黄土垫道,满地鸡屎,从村东头往里走几步,往左拐个弯儿——一户普通得令人乏味的农家小院。
人站在门口,就能听见院子里有猪在哼唧、牛在哞哞、鸡在咕咕。
厨房里有人在做饭,炝锅的“唰啦”声和菜香一同涌出院子。
在这乱哄哄的嘈杂声中,隐约能听见几声交谈。
“白宝臣真死了?”
周云甫瘫靠在热炕上,天气刚刚转凉不久,老爷子熟悉的小火盆就烧起来了。
外甥韩策照例待在身旁,坐在炕边的椅子上,有点儿热,俯下身子说:“城里的眼线说,人都炸成两截了,死的透透的,估计是宫保南干的。”
“了不起呀,了不起!”
周云甫一边听着韩策的汇报,一边美得喜不自禁。
“那他们剩下那几个,都跑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