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
徐氏看他如此专注地喝汤,猜想心情不会差到哪里去。便说道:“张家这么看得起若姐儿,特地请了付夫人过来送媒帖,这事儿咱们要是回绝了,那是得罪了两户人家呀。张家和付家都是贤德的人家,咱们一句姑娘高攀不上,你觉得他们能接受吗?”
苏绶不受干扰地把汤喝完,然后才拭唇开口:“既然这样容易得罪人,那就想个别的法子。他们不是把张家大公子的庚帖写上了吗?你去天音观寻张道长,先请他给若姐儿与张家大公子合一合八字,如果能合上的话,那就让张道长另拟一张帖,让他们俩八字合不成。”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声音没有一点起伏。平静得就像是他在交代一日三餐。
徐氏听到这里忍不住火了。她腾地自椅子上站起来:“你这么处心积虑的要推掉这门婚事,目的到底是什么?你到底是想要害我还是害若姐儿?”
苏绶凝眉:“你这么乍乍呼呼的,像什么样子?”
“我管是什么样子呢?我只知道你这个人简直不可理喻!我是小门小户出身的,我从小没你们家那么多规矩!我只知道为人做事要讲道理!你看看你现在讲道理吗?!”
苏绶黑着脸:“夫为妻纲,我说怎么做,你照做便是,浪费这些口舌做甚?”
“我自嫁了于你,与你便是夫妻,如何夫妻之间议论儿女婚事,也成了浪费口舌?莫非我只该闭紧嘴巴当个哑巴?那我可做不到!你要是看不惯我,觉得我不称职,便请你苏家族里的长辈都来评评理!”
徐氏完全就不是一副会让步的样子。
苏绶咬紧牙关,拿起才放在书桉上的马鞭,起身又走。
快步走到了门下,他又停住步伐,攥紧了双手回头说:“高处不胜寒。你既自称小门小户出身,那你恐怕不会明白这个道理。
“我苏绶当年科举入仕凭的是自己的本事,并不是靠有一个位高权重的老师!我这么多年努力上进,如履薄冰,我就是要凭自己站在更高处!
“如果若姐儿嫁了给张家,那我这么多年的坚守算什么?来日不管我得到多少成绩,不管苏家地位攀升到多高,外人都会说苏家是乘了张家的东风!
“我苏绶这辈子,最不愿听的就是这种话!”
徐氏顿片刻,冲着停在原处的他说:“那若姐儿总得嫁人吧?你到底打算把她许给什么样的人家?难道为了成全你的自尊,她就要下嫁给寒门不成?”
苏绶望着庭院:“只要合适,寒门也不是不可以。”
徐氏着实被他气到了。“她可是你的嫡长女!小小年纪就失去了母亲,还要照管弟弟,你就这样对她?!”
说完她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把之前收在袖口里的那叠庚帖一股脑抓出来:“你实在不想让她嫁张家我也由得你!你就从这几张庚帖里挑出一张来也行!你要是连这都不依,那我就去跪祖宗牌位,告诉苏家上下,以后他们姐姐的事情我都不管了,苏家绝不可以指责我,也不能让外人指我的嵴梁骨!”
她边说边走到了门槛下,把苏绶的去路。。。
绶的去路给挡了下来,一副不达目的是不罢休的样子。
苏绶很显然是从来没有被人如此拿捏过的,他黑沉的脸色又已经转青。但他又是一个读过圣贤书的人,如何能和妇人一般见识?
他深深调整了几下呼吸,随手从媒帖中挑出一张抛向她怀里,然后就侧身从她身边走过去了。
徐氏的心哇凉哇凉的。
虽然说她如此执着,有一半原因是担心自己不努力,就会成为外人眼里刻薄的后母,可此时此刻看到苏绶的表现,她又还是替苏若感到深深的悲哀。
自己亲闺女的婚姻大事,按理说他是该亲力亲为,并亲自物色女婿的,结果他却是连看都不看,随手就抽了一张丢给她!
他就是如此敷衍!
他这抽的仅仅是一张媒帖吗?他抽的是苏若后半生的命运!
徐氏的感到有些心灰意冷。
低头看着被抽出来的这封媒帖,她深深地抽了一口气,缓下了情绪。
——还好,抽出来的这户人家还不错,勉强能算是门当户对。
苏绶走出书房,冷风一吹又缓下了脚步。
回头看看空落落的庑廊,他又走了回去。到了院子里,却见四处更加空落落的,——徐氏已经走了。
他原地站了站,扭头跟游春儿说道:“看看太太那边算了谁家的指定做若姐儿的夫婿?有眉目了来告诉我。”
游春儿道:“要不小的直接去问问太太?”
“不必。”
苏绶睨一眼他,走了。
徐氏看清楚了帖子上的人名之后,早已经快步回了房。
银杏跟上来:“老爷真是太固执了,虽说人言可畏,苏家也是外人眼里的清流之家,可就此放弃大姑娘的好姻缘,也是不值啊。”
徐氏没有回答她,只交代道:“你着人去江大人府上传个话给他们夫人,请她明日过府来吃茶。”
银杏称是下去。
徐氏坐在桌畔,自行斟了一杯茶,准备灌下之后她才长吁了一口气。
苏绶会这样执着于清流名声也是她没有想到的。她以为他平日谨小慎微,明哲保身,是因为他惹不起。原来竟是因为他的固执!
徐家家世虽然远远比不上苏家,但她少时也是读过不少书的。婚前他对苏家大名就如雷贯耳。
在她心目中,苏家子弟也应该是向别的世家子弟那般从容潇洒的。没想到年纪轻轻当了大理寺少卿的苏绶竟然还有这样的执念!
徐氏觉得自己真的是一点也不了解他。她又不由得想起从前的谢氏——苏家对于谢氏谈论的很少,当然她也不便主动去打听。但她多少也听到一点风声,知道他们原配夫妻似乎也并不亲密。
她如今嫁的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外面人都说他谦逊有礼,是真君子,为什么她就从来没有感受到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