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只会用付出绑架我的人,确实不是我真正的妈妈,即使她和妈妈说过的话一模一样我也能感受得到,她看向我的时候很温柔,但是爱意确实虚假的。
“不可否认母亲为我牺牲付出了很多,同时也把我当成她的精神依靠让我无法真正成为自我,但那个人,即使我恢复正常的感情感知,我也从她身上感受不到爱。
“对不起,可即便如此,看着哪怕内核里已经换了人的她,我竟然还是舍不得踏出去……”
张与的眼泪模糊了视线,别说真正的母亲在时她做不到成为自我了,就连现在这个母亲是个聊以慰藉的假物,她都舍不得放开。十几岁的人早就已经习惯了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孤独着,却还是执着于童年的伤痛,仍然用希冀的眼神看着母亲,渴求一个偏爱的拥抱。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忒休斯看着眼前的少女一遍又一遍哭着道歉,想告诉她这不是你的错,你没必要道歉。可是她也清楚以张与的性格,即使说了也只会被她当成客套的安慰。
于是忒休斯蹲在张与面前,仰视着满脸泪痕的张与,问道:“那你要回去吗,如果你要回去,我现在就可以陪你回去,继续跨年看烟花。”
“我以为你会劝我直接离开这里。”
“我不想再推你一步了,张与,”忒休斯摇摇头道,“如果没有神灵的恩赐,你又该怎么办呢,你已经快成年了,理应有自己的选择。由我来给你助推一把的话,你还是做不到自己和自己的过去一刀两断,藕断丝连,那个怪物还是会随时准备扑上来撕咬你的灵魂。”
就像姜罗氏一样,曾经被推着迈出了走向自我和自由的一步,曾经也走在宽广的大道上见过外面的世界,像展翅高飞的白鸟一样见过了天空。却在晚年意识到自己追寻自由的翅膀是别人为她安上的,助她启航的风是别人吹过来的,如果没有这些,她永远是原地打转的一只走地鸡。
忒休斯不想张与在成为迈亚很久之后,在自己离开之后,失去了飞翔的能力,再次捡起这个没有自我的名字结束余生。
“这是你的人生,张与,我尊重你的选择。”
怪物不知何时已经追了上来,在她们二人身后蓄势待发,而张与还在恍惚之中飘忽不定。忒休斯心里其实也没底,如果张与真的选择回去窝着,那就算自己拼命把她扯出来也没有用,这蜗牛的外壳坚硬得很,除了等她自己走出来别无他法。
忒休斯只能选择期待着张与会主动走向她,只要张与选择了,后面的怪物自己愿意拼尽全力去解决。
();() “我……我……”
张与想向前迈出一步,身后的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停下脚步转头看了过去。
怪物迈着步子准备走上前来,边走边直立了起来,变成了张月白的模样。中年女人眼尾发红,眼白上布着操劳过度的血丝,开口时嗓音几乎是扯着一般嘶哑难听,像是刚刚哭过了一样:
“雨璋,你要去哪?”
“妈妈……”张与回头看着假张月白,瞳中颤动不止。忒休斯在一旁握紧了剑等待,如果怪物扑了上来那就挡在张与身前,不会直接杀死它,应该尚有抗衡片刻的能力,大概足够让张与做出选择了。
“你要走,你要离开妈妈?”假张月白声音嘶哑地斥责着,“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你就是我的全部,你现在要走,你要走,那我也不用活了!”
“果然还是白眼狼,你还总是叫我不要这么说你,现在看来我根本没骂错。你早就想跟着你爸去了是吧,你爸有钱,走啊,那你走啊,走了就再也别认我这个妈!”
张与抬眼看着尖叫着的张月白,脸上表情复杂,似是还残留着不忍,但是在话说出口的瞬间又神情坚定:“我不会去找爸爸的,也不会再来找你了,我要走了,妈妈。”
和假物好好告别吧,作为最后的慰藉,弥补没有和真正的她告别的遗憾。
毕竟已经决定好了不是吗,要斩断张与的人生,那就不需要过多犹豫了,在这里结束一切吧,这里简直就是世界为她创造的告别最佳场合。
如果重获了在一次次跌倒中消弭的勇气,那即使面对真正的母亲,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做到毅然说出这些话了呢?
张月白愣住了,相似的灵魂和大致不差的记忆足以模仿与原本张月白类似的反应。她早就知道张与不是白眼狼,是个这么多年一直孝顺亲长的好孩子,再多怨言也都在自己心里憋着,所以她才敢一次次用这种将张与推出去断绝关系的话做威胁。张与总是会为了照顾张月白的心情选择留下,这是两人都心照不宣的事实,无论多少次,亲情的联系都是难以斩断的。
“我和忒休斯刚见面时说过,剔骨还父,割肉还母,”张与看着自己曾用刀比划过但是没怎么留下疤痕的手臂遗憾道,“很可惜,那只是传说故事罢了,我如果真的这么干了只怕亏欠你们更多,你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就这么变成了一摊失去灵魂的骨肉。”
“你总和我说,没了我,你就活不下去了,”张与看向对面愕然的假张月白时,仿佛透过她看着来不及听到这段话的真正的母亲,“我爱你,所以哪怕活着让我如此痛苦,痛苦到除了看见你爱着我以外没有一件真正让我发自内心喜悦回味的事情,我也还是选择活了下来,一个人最可悲的是失去了选择,我失去了掌握自己生命的权利。”
();()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你变成假的了呢?”
张与手中光芒闪现,那是一把装饰过于华丽的唐刀,出现的时候连张与本人都惊讶了一下,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东西,她甚至见都没见过。
或许是天意,不,所谓天意,也不过是在这个虚假世界里我自己的意愿。张与这么想着,举起来那把过长的仪仗唐刀,在忒休斯和张月白惊讶的目光中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身边有着谁会搀扶自己,支持着自己的决定,这让张与难得生出了一点勇气。
她也想要奔跑,不顾未来可能到来的伤痛,全力奔跑一次。
那一桩桩一件件往事,都是在她心上生的疮,烂肉在心脏上蠕动,甚至正在进一步去吞噬全部。只有手上拿起刀把那处烂肉剜掉,这个结果注定是两败俱伤,但也只有这样才有机会迎来新生。
正所谓,不破不立。
“如果我已经再也接触不到真正的你,妈妈,那大概过去面对真正的你时我的选择是彻底失去自我吧。”
没有神灵的恩赐在的世界中,苏晓晓最后怎么样了呢,张与最后怎么样了呢,答案昭然若揭。张与依然缺乏踏出一步的勇气,无论她自己的事情还是她试图改变的事情,结局都是悲惨的。
苏晓晓会一直在医院中耗尽余生,而张与也会因为所做的事没一个是好的结局,永远失去了奔赴的勇气,在漫长灰暗的未来中用双手亲自掐死了还没来得及看到这世界的新生命。
“既然如此,只有这一次也好,我想为了自己,自私一下。”
如果选择软弱下去的未来注定是坏结局的话,如果我早就没了离开你以外别的奔赴自我的可能性的话。
张与眼神坚定,在女人的惊呼声中用那唐刀划开了自己脆弱的颈部。
“我爱你,妈妈。”
“但我也想爱一爱自己。”
那这一次,就让我再多说句对不起,然后剪断你我之间互相依靠互相无节制榨取的联系吧。
“这就是,我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