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本来和外头的人行道一样人挤人,不过警察早就再门口围了通道,还设置了安检关口让人们进去的速度满了不少。忒休斯将花护在胸口牵着张与走了进去,虽然没到一脚踩别人脚后跟的程度,不过还是让两人平白挨近了不少。张与不是很喜欢和陌生人的距离太近,一直缩在忒休斯身边眼神不安地乱瞟。
绝大多数人都是来教堂感受一下氛围,顺便看看到了平安夜才拉过来装饰好的圣诞树的。
这可是实在的圣诞树,也不知道这穷教堂从哪搞来的一棵几乎和教堂房顶一样高的大松树,上头挂满了各种传统的装饰,不外乎都是忒休斯在姜罗氏小卖部那棵假树上挂过的铃铛彩带什么的。
二人想多看一会但无奈被人流推着往前走,正快被推到圣诞树中心五米之外的时候,一双手从背后猛地伸出来扯住了忒休斯和张与一人一条胳膊,硬生生将她们从人海中扯到了空地上。
转头一看,米洛尼正含笑看着她们,靠在一旁的圣母像上道:“怎么,你们也来凑热闹?”
“米洛尼,你不在教堂里?”
“米洛尼小姐,好久不见,上次见面应该是十月份还在住院的时候吧。”
两人同时问好,米洛尼摆摆手呵道:“你们俩同步率还挺高,一个一个说话,我听不清。”说罢米洛尼指了指圣诞树那边的人,示意那边说话的人太多了,她的脑子一时之间大概处理不了这么多声音。
张与后退一步让忒休斯去说话,她和米洛尼并不怎么熟,为数不多的交情基本都是上次绑架案中结下的,在出院之后她也顶多是和一起被绑架的申希偶尔联系一下。
“她习惯平安夜出来热闹,我陪她一起,”忒休斯回了她的问题又把刚刚自己的问题细细重复,“你不在教堂里帮申希吗,平安夜应该有不少礼拜的人,你们不忙吗?”
“忙什么忙,每年到这个时候教堂就被上头全权接管了,现在与其说这里是教堂不如说这里是旅游景点。参与弥撒的人一般不会选这个时候来这么吵闹的地方,希希难得清闲了两天,现在正在教堂里教那个见习修女呢,别去打扰她们。”
“你不去?”
“我不打扰她,出来躲懒美其名曰维护秩序。”
();() 忒休斯看米洛尼眉间郁闷散不开,憋着没笑出声,估计不是什么“不打扰她”,而是申希为了不让她这个伪信徒打扰到虞沁学习的兴致赶出来维护秩序了吧,说出来倒是她自己善解人意了。
米洛尼看她一眼,也知道自己的谎言蹩脚估计已经让这人发现了,啧了一声:“这些人差不多到九点钟的时候就散了,树第二天才会搬走,你们要看自己坐在这边空地看吧,我不奉陪。”
说罢米洛尼钻入人群不知道哪去了。
忒休斯和张与对视一眼,谁也没打算离开这边,找了个能看见圣诞树的角落一起坐下了。
张与抱着玩偶大熊,将下巴搁在那片毛绒绒里,像是抱着自家猫一样舒服地眯着双眼。忒休斯感觉比起张与抱着猫,更像是一只猫叼着新买的玩具在冬夜里找个舒适的位置搭窝,想伸手挠挠她的下巴,但又担心猫急眼了给自己一爪子。
怀中的花还是难逃被挤的命运,不过所幸只是外头挂着的彩带和里头的花枝折了点,露在外面的花朵受的最大的伤就是吹过来的寒风,忒休斯还是有好好完成保护玫瑰的使命。
几米远外的圣诞树顶头高挂着一颗金灿灿的五角星,拿下来单看的话估计能把人眼睛都亮瞎,不然也做不到在这么高的地方这么深的夜色中放出这么耀眼的光芒。忒休斯有些好奇这星星是怎么挂上去的,是米洛尼口中管着她们的上头挂的,还是米洛尼她们亲自挂上去的,这未免太高了。
似乎看出了忒休斯的疑问,张与忽然指着那颗星星开口道:“那个,在我小时候就有了,是前任。。。不对,前前任神父自己做的。”
“申希和米洛尼的养父?那最少都有五年的时间了吧。”忒休斯有些惊讶,那颗星星看着可不像五年前的东西。
“当然是每年都会拿下来,怎么可能这么多年都风雨无阻地在上头挂着,不然早就坏的不成样子了。我小时候来教堂的时候,就听人说过这个是那个山羊胡神父亲自做的,里头的灯泡什么的也是他买过来安的,不过这么多年估计里头的灯泡早就不知道换了多少个了,外壳还是差不多的,内里早变了个样了,你说这算不算一种忒休斯之船?”
“或许。”
();() “那你觉得它还是原来那个星星吗?”
“这么说来,上次你问我忒休斯之船还是不是原先那艘船的时候,我突然头疼还没给你一个答复。”张与本来以为忒休斯要思考一会才能得出答案,结果忒休斯立刻回答道:“我觉得它还是原来那个星星,还是原来那一艘船。”
“为什么?”
“归根究底是人们对这件事物的定义不一样吧,如果你一定要将最原汁原味一个零件都没替换过的船命名为忒休斯之船的话,那从第一个零件替换开始它就已经不是原本的它,根本不需要等到全部换个遍。
“有的人注重的是那些零件,而我注重的应该是忒休斯这个名字背后的含义,也就是船的灵魂。
“同样的意思,对我来说,如果我的记忆曾经被替换,我的外貌会被改变,但我的灵魂仍然忒休斯之船的设计图一样,或许只是在嘴硬,但对我来说无论是多少年前的我还是多少年后的我,都只会有‘我’这一个选项。”
“经历会改变灵魂的外在附着物,但不变的永远是本质吗。。。确实是嘴硬的答案。”
何止嘴硬,这个答案有太多角度可以击破了,比如忒休斯怎么能保证自己的灵魂本质不会被强行改变,怎么确定自己会不会有一天被外在的经历重塑自身,她只是现在坚定相信着自己的灵魂而已。
从刘雨璋到张与的过程,张与感觉自己早就经历过太多改变了,连本质都已经变了个干净。
变了个。。。干净吗?
张与愕然看着忒休斯忽然塞到自己怀中的花,上面本来空着写祝福用的小卡片不知何时写上了迈亚的名字。
即使走过了十七年的旅程,自以为早就已经变过了乖巧的孩子,变过了卑鄙的大人,变得初心模糊看不清。
可在抛弃了那一切附着物的时候,抹开污渍,那个新的名字之下还未被涂抹过的灵魂,仍然在世界中心呼唤着,渴求着一切美好。
结果零件换了这么多,最开始的船并没有变过啊。
张与抬头的瞬间,感觉眼底有什么冰凉的事物,她用手指拭去后低声道:
“忒休斯,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