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的辫子被扎的很紧,一丝头发都没放过,彩色的小皮筋将那撮头发牢固绑在了后脑勺。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过膝连衣裙,是这个年纪小姑娘最喜欢的那种,只要一转圈裙摆就能飞起一个圆形,看起来就像动画里的公主一样。
乖巧,是苏晓晓对这个孩子的第一印象。
也不是没在别的地方见过她,但都是小区里年龄比较大的老人一脸慈爱地看着小女孩像只惹人喜欢的蝴蝶一样,在老人旁边晃着腿甜甜地说着各种吉利话。
不过那时候苏晓晓并没有真的注意到过她,只隐约记得这孩子似乎会来自家店里吃早饭,似乎不太爱吃汤汤水水。
那时候天色已经晚了,小姑娘没有穿着附近学校常见的那身校服,本来是衬衫加上苏格兰式的条纹格子裙裤的。
苏晓晓只是来附近买文具的,看见她之后下意识走了过去。
刘雨璋还在愣神的时候,一片阴影笼罩了过来,她惊喜抬头,看清楚来人的面容之后又肉眼可见的失落了。
“姐姐,如果你要接你家的弟弟妹妹,他可能已经回家了,”刘雨璋虽然失落但还是笑着提醒她,“这个小饭桌现在就我一个人了,等我走之后阿姨就要关门了。”
“已经这个点了,你爸妈还不来吗?”苏晓晓拿出手机看了看,小学是四点多放学,现在天黑了,已经差不多七点钟了。正如刘雨璋所说的,这个小饭桌就剩她一个人还孤零零坐在门口了,其他孩子早就接回家了。
“你爸妈呢?”
“他们都还没下班吧,我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下班。”刘雨璋托着下巴,腮帮子鼓鼓的像是在生气一样。
“一个都没下班?”
“嗯呢,他俩在一个厂子上班,上下班基本上都是一起的。”
“你就在这里这么坐着,不去写作业吗?”
刘雨璋哼哼得意一笑:“当然是早就写完了,我每次都能在我爸妈来之前就写完,听写的作业也是我和我同学一起让阿姨帮我们听写的。”
“这么乖,我每次都是我妈亲自听写,不然她总担心我偷摸着自己抄了不好好学。”苏晓晓苦着脸感叹道,虽然妈妈总是管着她没觉得怎么不好就是了,但还是偶尔想躲个懒逃过不必要的听写就是了。
();() “挺好的嘛,我爸妈都不给我听写,要么是回去的时候我作业早就写完了,要么是他们真的太累了,有的时候他们吵架我也不敢这时候吭声,万一一会骂到我身上怎么办?”
苏晓晓颇为理解,偶尔她考差了或者叫家长什么的,恰好碰上苏芮秋心情不好就会狠狠骂她一顿。把她骂哭了躲房间里边写作业边掉金豆子,过一会缓过来又过来试探着道歉,给她做最喜欢吃的哄她高兴。
这好像没什么不对,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苏晓晓觉得自己挺幸运的,至少妈妈还给她道歉,别的家长似乎黑着脸叫出来吃饭就当道歉了。
“你要去我家先吃点东西吗,你爸妈似乎一时半会也来不了。”
本来苏晓晓觉得要么干脆答应要么委婉拒绝,无非是这两种反应。可刘雨璋像是想起什么受到惊吓一样,嗫喏着道:“不,不了,我爸妈找不到我会担心的,我走了之后阿姨就关门了,他们见到小饭桌黑灯了但是我不在,回去之后会骂我的。”
“只是稍微坐会……”
“抱歉,他们真的会骂我的。”
“你因为这种事情被骂过?”
刘雨璋的肩膀又抖了抖,点了点头:“原先去我们家楼下的朋友家里玩,我没有手机也没法告诉他们,在朋友家又玩的忘了时间,被找到的时候被骂了好久。”
呃,那确实有够叫人担心的。但再怎么说这害怕的是不是有点过头了,苏晓晓看着刘雨璋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样子觉得这大概已经不是被训斥的程度了,简直是留下了,老师课上讲过的那个词叫什么来着?
对了,心理阴影。
“讲真,其实我当时有觉得过一点不对劲,”苏晓晓用勺子搅拌着一杯牛奶温声道,“虽然我们那个时候已经没什么打孩子的了,有也是打皮糙肉厚的小男孩,我可以百分比确定小与压根没被打过,最多是推一巴掌的程度,她那个反应似乎有点惊吓过度了。”
“以她妈妈对她几乎是溺爱的程度,我估计推一巴掌事后也会道歉吧,不过,”忒休斯摸着下巴回忆起了曾经在医院的那一瞬间和张与情绪崩溃之下的哭泣,“不过谁说冷暴力就不算是一种伤害呢?”
();() 一进医院看见的瞬间不是安抚而是指责,对于不同成长环境的人来说培养出的三观不同。一个从小就被打习惯的人自然也不会觉得被打是什么过分的家暴,同理,一个从小就被宠着长大的人,他的接受程度也会有所变化。
对于张与来说,比起被打一顿,显然是父母的搁置与冷眼更为可怕。
被打过就会知道这件事不该做,为了避免被打就会不再接触这件事,一次不行就罚两次,直到罚出对这件事有心理阴影为止。
“我曾听她自己说过,她的心理承受能力似乎不太好?”苏晓晓回忆完两人的初遇之后,再往后值得注意的就是已经成为张与的部分了。现在想来,那个穿着白裙的小姑娘,也是自己记忆中颇为遥远的一部分了。
忒休斯嘴角一抽:“我看她的话有些还是少信为妙,我指的是她对自己评价的部分,张与把太多错都归结于自己身上了。”说什么心理承受能力不好,估计是这家伙因为没被打过只被骂过还得了心理疾病这点全归结到自己的身上了吧。
事实上忒休斯一直觉得把自家孩子和别人家孩子对比这件事不对,比如你看看人家家里穷还那么努力考的比你好,或者我打你了吗你这孩子就是从小没被打习惯之类的。
说到底贫贱富贵本身也不是孩子能够决定的,打骂本身也是不好的,冷暴力本身也是下下之策,从张与现在的样子就能看出来了。
在别人描述中曾经阳光开朗的孩子,在还未成长便过早接受现实的痛苦中和母亲情绪时而冷淡时而极度悲伤的极端之下,拉扯之间,原本心理承受能力的韧性就已经被磨没了。原本的朝气一点点落了下去,懂事的乖巧孩子只有在偶尔的崩溃之中才敢去指责母亲,然后在清醒之后又加倍指责胆敢这么想的自己。
“她妈妈,似乎已经在改了,至少我了解到的是这样,”苏晓晓低声道,“但小与似乎已经变不回去了。”
忒休斯深表赞同。
那双眼睛在伤害到来之前,自己就已经先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