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娜拉!你是娜拉!不是他的幻觉。你是娜拉!
他用的是感叹句,带感叹号的,肯定的,确定的。他说的是汉语。
这年轻女子用汉语对他说:波历。
她流泪了,她抽泣了。她转过身来抱住了他。她喊着:波历!
他紧紧地抱住她,他用他的手臂和身体和脸来证实她真的是娜拉。
然而她推开了他,她轻轻地推开了他。她喊着:埃粒米!她把手伸过铁栅栏,拉住了她面对着的小女孩的小手。那小女孩正在转身,似乎有离开的想法。
她拉着那小手,对他说:这是埃粒米,我的女儿。
他说:哈罗,埃粒米。
埃粒米呆呆地看着他。
他说:埃粒米,他是你妈妈的好朋友,最好的朋友。
埃粒米笑了笑,可是不说话。她是抿着嘴笑的。
娜拉说:埃粒米,这是妈妈最好的朋友。
埃粒米点点头。仍然不说话。
他说:埃粒米,波历叔叔下回给你带巧克力来好不好?
埃粒米仍然只是点头,不过脸上又有了笑容。
他说:她怎么了。她不喜欢说话?
娜拉说:她会说话的,可是她不喜欢开口。
埃粒米忽然就开口了,她说:我会说话的。我喜欢开口说话的。
她说的是英语。
他又呆住了。他说:埃粒米,你笑一下,你说你喜欢开口说话的,你就开口笑一下。
毕竟是小孩子,表情的过渡不需要时间,甚至不需要理由。埃粒米忽然就笑了。她笑得很灿烂。
可是他被灿烂呆了。
他说:她?
娜拉再次流下了眼泪。
他说他被“灿烂呆了”。作者承认,乱用词的老毛病又犯了。这个灿烂不是那个一般语言里的灿烂。
他清晰地看到,埃粒米张开的嘴里是白花花的一片。那不是舌苔,而是牙齿。他看得很清楚,埃粒米的嘴里长满了细细小小的牙齿,口腔的下面,上面,两边,甚至舌头上,都长着全部细细小小局部密密麻麻的牙齿。
夕阳的光变得柔了,红了,柔得让人心颤,红得象是天空有血在渗出。
在柔和的红色的夕阳光里,铃声响起了。
妈妈们的呼喊着,孩子们向草坪另一端跑去,方向是站在草坪中间的几位年轻女子。
他拉住了娜拉的手。娜拉用另一只手抚摸着他拉她的手的手背。她说:放心吧,这回我不会跑了。
在山洞的洞口,他遇到了女记者,他说:他们找个地方坐坐去?
女记者看看他,看看娜拉,然后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