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到车旁,周景池偏头去看,余小云脸上的妆已经有些许斑驳,盖住痕迹,大大的眼睛贴了弯弯的睫毛,很可爱,似乎和当初教室里爱留学生头的小女孩也并无两样。
“生日快乐。”周景池说。
余小云身侧晃悠的手停了停,又大大咧咧地摆动起来。
“这话你和赵观棋说几遍了都。”她垂头去看自己的脚,“都昨天的事儿了,我说两句,你还真请我吃饭,还是得是你最老实啊,仗义!”
“宴席上的菜不合胃口么?”周景池顺着她的步子,轻声问。
“没吃。”余小云大方地说,“写了礼金,放下礼物就走了,中秋积压的照片洗都洗不完。”
“你还是做雪花酥了。”
走到巷子尽头,余小云再也蹦不动了,天黑下来,路灯亮起,白得惨。
“他爱吃,随便做点。”余小云转正身子,面对周景池,“留点之前欠他的,从此两清。”
语气如常,声音照往,余小云的声音一直很好听,从月池中学的广播站开始就广为人知,好听到开始一个磕磕绊绊的故事,时隔这么多年才堪堪走到一个不算完美的句点。
雪花酥,她最拿手的东西。
周景池在路灯照耀下脑中灵光一闪,像被点化的开窍学子。欠的还清了,余小云开心了,他应该学习,无论是方法还是心态。
“你笑什么。”余小云摸出车钥匙,车灯闪烁两下,她又折返两步。
“对了,你的礼金我单独写了。”不出周景池所料,余小云单独参了礼,“别吃亏嘛,你办喜事的时候,他还得来还礼的。”
灯还是那么亮,余小云的眼睛却没那么亮了。
她思忖半晌,声音低,却是挑不出错的诚挚:“怎么说呢,看你现在这样,真还挺好的。我记得之前被那火烧了,你还是第一个来看我的。”
“那时候我浑身都是绷带,脸疼,腿也疼,连肺管子都火辣辣地疼,话也说不出来,你在我跟前说了好阵子话,其实我一句也听不见。”余小云像打量新朋友一样,从头到尾看了遍周景池,声音都不由自主放轻:“疼得耳鸣,看你嘴巴一直在动,我都没心思想你讲了些什么,好的还是坏的,只觉得那时候的你好瘦啊。”
“要不是你妈妈给你带的饭每次都很满,很好吃,我都要怀疑家里是不是不给你吃饭,不让你喝水。”
周景池被余小云的想象逗笑了,摇摇头,却没说话。
“火灾之后好多人可怜我,但你知道吗,我自己从没那么觉得。”余小云语气淡淡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可能没印象,可有一次我还是记得特清楚……”
“班主任守的英语早自习,你浑身都是伤的来上课,握笔的手都止不住打颤,人又瘦了好多好多,我就知道你爸爸又动手打你了。我那时候身上不少地方还扎着绷带,但很奇怪,看着你,我一点不感觉疼,只感觉你怪可怜的,感觉你比我惨多了。”
话题扯得好远,远到话语中的罪魁祸首——那个家暴的男人和一场意料之外的大火都已经在岁月中淡去。
“……你爸爸妈妈过世我来帮衬那几天,真瞅你跟半炷香似的要倒下去了。”她一股脑说这么多,又毫无征兆地停顿,“但这段时间看到你,蛮好的,也愿意笑了,看到你这样我都开心不少。”
作为同班同学,周景池高中性取向的暴露是怎样的一场狂风骤雨,余小云再清楚不过,对于十几岁的他们来说,对于这个小地方来说,简直是天塌了,独独砸到一个人的脊背上。
更何况周景池还有那么一双眼睛。
“所以好好过吧。”余小云意味深长,做总结陈词:“和赵观棋,我祝福你们,真心的。”
再如何难捱的时光都如洪水过境,一片狼藉但终究重归于好。
“今天喜宴上我都没祝出口,现在送你了。”
伤得更重的人在最后关头却反过来舔舐周景池陈年的伤口,余小云笑了,比今天任何时候都笑得真心实意。
周景池跟着笑起来,点头,向她学习,也被她感染。他诚恳道谢,在紧要关头勇于做出一些承诺:“谢谢小云,别走远了,喜酒给你留头席上座。”
余小云潇洒挥手,追着天际的最后一丝霞光消失在转角。
周景池站在原地,手伸进口袋里,摸到赵观棋偷塞给他的两个雪花酥。
葡萄、草莓、蔓越莓,他能想象余小云是如何一个一个封口,又包装得精致。无意识翻过正面,纸面上印着两个短发的剪影,周景池怔然,将雪花酥举得更近,看清了,两个男生头像剪影下,是两个大写的‘z’
五味杂陈,雪花酥甜腻的,周景池心里却泛上一股酸。
站在世界名不见经传的角落,周景池第一次幡然醒悟,他是幸运的人——拥有余小云这样最最勇敢的朋友,拥有赵观棋这样对他最最好的爱人。
雪花酥是月池不下雪的代替,是个故事的结尾。
周景池想起那条迟迟没做给赵观棋的鱼,突然觉得,如何抓耳挠腮冥思苦想的诀别礼物有了着落。
不在高昂,在于划上句点时的决绝顿挫。
【作者有话说】
(谁家好人周一周二休息,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想炸掉公司发现自己买不起炸药,遂放弃)
心跳过一生
入了秋,窝在山里的月池天气诡变,往往前一天还是艳阳高照,秋老虎来势汹汹。后一天就是秋雨缠绵,出门前还得互相商量,套上赵观棋偷摸买来的同款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