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庙之中,丧乐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僧人的唱诵。那庄严而深沉的梵音,让人不自觉地感到空灵,也感到伤心。
朱棣站在神案之前,举起三炷香,恭恭敬敬的上到香炉之中,而我,和众妃一般无二,全都披着麻衣跪在地上,我们的身后,更是徐云华的孩子们,披麻戴孝,呜呜咽咽,哭声四起。
入殓,抬棺,钉棺,徐云华风光的一生,便终结在那口厚厚的楠木棺材之中。
看似是一个悲伤的丧礼呢。我心里想到。
僧人与居士们吟唱了地藏经和往生咒,直至七七四十九遍之后,丧礼方算告一段落。因为众人都是一早便从宫中赶过来,时至中午,需得在太庙旁边的偏院之中用完斋饭才能回宫。
男人们跟着朱棣在一边,而女眷们则是跟着我和吕云衣在一边。自跪拜之时,吕云衣似乎就非常想和我说话,之时我一直冷面相对,她便没有开口,此时用斋,我们坐在一张桌子上,她便坐到我边上,我知躲闪不开,便对她淡淡点了点头。
她微微福了福身子,柔声道,“贵妃娘娘,久不见了。”
我吐了一口气,顿了一会才道,“三日不见,是当刮目相看了。”
吕云衣并没有因为我这句话而有什么尴尬不适,她面色不变,“依旧是伺候皇上,伺候皇后娘娘,贵妃娘娘若是不嫌弃,云衣也可以伺候贵妃娘娘。”
我嘴角微微扬起,“听闻皇后生前最后一段时间,都是你在照料,身后这盛大的丧礼,也是你在操办,想来你还不忘本。”
吕云衣点点头,眼神飘向远方,变得苍白,“云衣本就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贴身宫女,就算披了一张妃位的皮,所有人也都是永远记得的。”吕云衣向我靠了靠,“云衣自己也一直谨记着。”
“你太谦虚了,你如今盛宠,皇上爱你如命,若是再说这样的话,便是妄自菲薄了。”
吕云衣看了看我,眼神中不但没有骄横,反而是无限的忧伤和惆怅,“盛宠?贵妃娘娘当年才是盛宠。”吕云衣突然自嘲了笑了笑,“不必说当年,便是现在,娘娘您只要对皇上略施笑颜,皇上对您,一定还是依旧盛宠。”
我对着她的眼睛直视看着,只觉得这双眼睛,还和从前一般,唯唯诺诺,充满对这个世界的谨慎。丧礼之上,她的衣饰都很简单,不过精致在细处,那蜀绣的外袍,那翡翠的耳坠,都是她从前寄居在徐云华的坤宁宫之中绝不可能拥有的。
我有些不解,她的身份地位、吃穿用度,全然变了,为何还是一副受人控制,毫无自由的样子?她的眼底,是无尽的孤独和绝望,那种生无可恋的态度,竟然和我一般无二。
一个受到盛宠的妃子,是不可能这样的。绝不可能。
我毫无胃口,坐了一会,便提前让宫人陪伴,往轿辇处去。走出门不远,便知不好,因为对面浩浩荡荡十多个人簇拥着一个黑影正好迎面过来,那身影,已经深深地刻印在我心中,不看脸庞,我也知道是谁。
退无可退,我只好命人和我一起侧身立住。旋即,朱棣便到了我的身边。我屈下身子,低着头,也没有说话。朱棣的双脚在我的眼前微微顿了顿,我能看到覆在他的靴面上的衣裳上的刺绣,忽然有种想要伸手去抚摸一下的冲动,不过这冲动很快就随着朱棣脚步的挪动打消了。
他果然也没有说什么,就这么和我擦肩而过了。
我忍了许久,终于克制住想要回首看一眼的冲动,继续往前走去。眼睛不知怎么的,就慢慢的热了起来。
宫中的日子漫长而无聊,我本已经可以淡然处之,可是自徐云华丧礼之后,我却怎么也宁静不下来了,手颤之疾伴随着胸口闷痛,越发的让日子难过起来。
宝儿看着我放在一旁的汤药,不禁焦急不已,“娘娘,您已经断了药十多天了,这不是要自己的命吗?”
我对宝儿看了一眼,有些的难过的说道,“宝儿,我可能命不久矣,这几年闲来无聊,看了许多医书,都说心神安宁方能长久,可是这些日子,我竟总是静不下心来,心里总是有块大石头坠着一般。”
宝儿叹了一口气,“娘娘,您的心事太重了,已经三年了,皇后娘娘也殁了,或许我不该这么说,但是实在不忍看您再这样消沉下去。有些仇恨,不如放下吧。皇上乃是重情重义之人,想来娘娘您只要愿意转圜,皇上还是会和从前一样待您的。”
我沉默了良久,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宝儿见我心硬如石,也不好再劝,只好退了下去。
我伸手将那碗汤药折入痰盂,便靠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吕云衣在徐云华丧事之后三个月,被朱棣册封为贵妃。众人都诧异不已,中宫空缺,而吕云衣竟以这么强劲的势头,不断地高升,大有封后的苗头。
我听到这消息,除了麻木,也没有什么感触了。
没想到吕云衣受封之后不过几天,便简装来到莲漪宫,我对她倒很是矛盾和好奇,她太奇怪了,她的高升和她的表现毫不相符,因此,我也接见了她。
她到了我面前,还想和从前一样行礼,我拉住了她,“你我一般,何苦如此?”
吕云衣听了我的话,不知可否,并无什么表情,便也就直起了身子,“姐姐乃是靠着真正的盛宠一举封为贵妃,我……”
“你也是盛宠,你比我当年风光多了。”我淡淡笑了学。
吕云衣似乎想说什么,又终于没说,岔开了话题似的,“姐姐不要取笑我,皇上不过是感念我在病榻之前伺候皇后娘娘多日罢了。”